《[山河令]锁空楼》笑扶风

13、魔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似乎有人拨了一下琴弦。“铮”的一下，张成岭只觉得那声音似在耳边炸起的惊雷一般，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了一下，随后竟是剧痛。那琴音来得突然，如蛛丝缠缚，夹杂着阵阵内力从四面八方直冲内里经脉，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谲肃杀之意。

　　顾湘蒲一听见，也觉得血气翻滚，眉头紧皱着俯下身子，好将那股子恶心劲儿给压下去。云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子中一处黑暗的地方，乍看面无表情，却又隐含着几分轻蔑的笑意。他只觉得这张成岭的面子愈发的大了，竟能劳动毒蝎的四大刺客之一，魅曲秦松出马。然而世人皆道，长于刀剑者必死于刀剑，既是以这百里之外杀人不见血的功夫见长，今日撞见他鬼谷魇魅，便算他倒霉，这份杀人的买卖怕是要亏本了。

　　玉笛自袖中滑落至手上，云澹一边运起内力，一边思索自己该吹奏个什么曲子才合时宜。忽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过的声音，原本在溪边打情骂俏的温客行不知何时已至他们身侧，双掌贴着顾湘和张成岭的后背，开始用内力帮他们游走周身，同时不经意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云澹人机灵的很，察觉到溪边的周絮捡起温客行的长萧，抵住下唇已然开始吹奏，复又把笛子藏回衣袖，原地打坐装出一副被琴音所扰的模样。他知道温大善人向来是个口不应心的主儿，嘴上赔的不是言犹在耳，却仍是不死心地想试探周絮的武功。可这一次，云澹亦是揣着好奇在心里的，他并不太相信，一个人脚踏绝顶轻功，身负变幻莫测的剑法，还能凭着无人出其右的浑厚内力，精于这无形间的暗杀之术，尤其是吹的如此难听的情况下。

　　可出人意料，却又好似情理之中的是，魅曲秦松的琴声果然一滞。温客行闭上眼仔细地听着，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自豪的笑容。

　　随后，琴声猛地再次响起，仿佛不甘示弱般如洪水猛兽一样汹涌而来。而与此同时，周絮的笛音仍是不紧不慢的，但散出内力的频率却是快了不少。笛子的尖鸣和恶毒的琴声短兵相接，每一次碰撞皆是挑在周絮力道最猛处，时间掐算得极准。你来我往不过两三次，弹琴人的琴弦瞬间崩断，随后万籁俱寂了。

　　温客行轻轻一笑，“想不到，我们阿絮竟如此全能。”

　　他逆着月光，整个人像是镶了层银边，脸上的神色是惊喜抑或是神往，让人有些看不分明。云澹松了口气，不去看那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温大善人，只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若再碰见这魅曲秦松，断然非要亲自出手不可。

　　这周絮武功盖世，分明没使出全力便叫魅曲秦松受了魔音反噬，就算不死，从此以后也是个废人了。可是，他吹出来的音老不准，荒腔野调呕哑嘲哳的，偶尔力气使得大了，还要呲出去两个音。幸亏来者徒有虚名，算不得多强的高手，不然真大战个三百回合，就算对面撑得住他魔音绕梁，自己这边的耳朵也非得裂出一道大口子。

　　温客行歪着头往周子舒的身上贴，见他没好气地躲开，击掌赞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如此星辰如此夜，周兄和琴吹箫，如此雅士，非美人不可行也。”

　　云澹觉得他主人能睁着眼胡说八道到这种水平，也算让人叹为观止了。回身见张成岭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个劲跪在水边呕吐，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此情此景，到底他是内力太浅受魔音蛊惑，还是他主人的所作所为太过恶心。忙走到他身旁替他拍了拍后背，随后又用内力帮他走了一周，见他面色稍微缓过来些许，这才撤掌。

　　周子舒见张成岭一副快死的样子，只觉得脑仁疼。心说好歹不是从别人家抱来的孩子，也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在镜湖派活到将近束发的年纪，怎么一身的内力比那杯中水还要浅。骂他两句吧，总觉得于心不忍，当个孩子哄哄吧，他又是满腔的恨铁不成钢。遂压了脾气，低声道：“武林世家子弟，五至七岁开蒙，就算你七岁开始练起，也练了七年，怎么练成这样？”

　　温客行见他抽抽噎噎的模样，可怜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金豆来。忙借着打圆场的功夫，把张成岭拉到身侧，自己下一秒则见缝插针地坐到周子舒的手边，“好了好了，小孩子家嘛，谁不贪玩。想云澹年幼时，吵着要吃酱骨头不肯练功，还是我灵机一动，给了他骨头又在后边放了恶狗，这才练出他一身轻功。”

　　能对小孩子使出如此缺德的手段，现下主仆的感情还能如此之好，的确非常人所能及。周子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为什么不贪玩？”

　　张成岭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拿袖子在脸上使劲抹了抹，跪下开始叩首道：“周叔乃是大恩人，让成岭拜您为师吧！”

　　顾湘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嘴里小声嘟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孩子又磕头又掉金豆的，当真是一点小节也不拘泥。”

　　温客行合上扇子朝顾湘的脑袋敲了一记，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笑道：“俗话说，嫌货才是买货人。你能听明白这点，真是机灵起来了。”

　　张成岭见温客行冲他使着眼色，忙心领神会地拽起周子舒的衣袖，口中铿锵有力道：“师父，请您收我为徒！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绝对不辜负师父救我教我的恩德。”

　　周子舒懒得见他这般慷慨激昂，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拎小鸡似的，便将他硬是从地上给拎了起来，“你是镜湖派遗孤，肩负着门派传承的重任，怎能由我教你？若是有这份心，到了五湖盟便好好练武，总会一日强过一日。”

　　张成岭委委屈屈地站了一会儿，发现周子舒转身去林子深处打坐了，脸上便有些沮丧的意味。温客行颇有兴味地望着他的背影思量了片刻，伸手揽过张成岭的肩，在他耳畔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师父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岂不闻，烈女怕缠郎……”

　　云澹一口水没喝好，嘴上呛着手里一歪，直洒了自己满满一身。那边顾湘伸手捂住云澹的耳朵，也不知道压低点声音，径自叹气道：“罪过啊罪过，耳朵听了岂非要流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