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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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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很想点了张成岭的睡穴。倒不是嫌他烦,只是自从带着他逃到镇外的溪边,眼前的少年便如热锅蚂蚁一般,左转右转地念叨着他周叔的安危。云澹手握着匕首,自顾自地把树枝的一头削得锋利,他觉得这周絮要是再不出现,只怕这张成岭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当场急得跳湖了也未可知。
张成岭虽是和周子舒萍水相逢,眼下却除了此人之外别无倚仗,简直是把他当成再生父母一般。他从小千人捧万人宠,江湖经验少得可怜,只觉得呕血了就是件天大的事。因而虽心知有他温叔在侧,断不会让周子舒出什么差池,但关心则乱,嘴上一时三刻始终闲不下来。
彼时云澹盘着腿坐在岸边的碎石上,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以食指抵住唇瓣摆出一个“嘘”的姿势,同时右手向下猛一发力,竹竿便倏地钻入那潺潺流水中,再抬杆,一条肥美的鲤鱼已挂在杆头挣扎,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因着这一打岔,张成岭多少冷静了些许,盯着食物的眼睛泛着亮光,道:“还是澹哥哥思虑周全,等会儿周叔回来的时候就不会饿肚子了。”
云澹见他仍是三句话离不开周絮,好像除了周絮,别人在他心里就是朵浮云,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丝毫不担心他家温大善人,是不是爱已经淡了。张成岭愣了一下,见云澹双眉紧锁,也不似平常那样笑了,害怕是自己的不稳重惹得别人心烦,表情严肃地思量了一会儿,忙抱拳鞠了一躬道:“澹哥哥对不起,想必你也在担心温叔,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是成岭心急了。”
听得这话,云澹心中的罪恶感更是铺天盖地而来,张成岭这个家伙实在是很会聊天。他把叉好的鲤鱼从杆子上拔下,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着在沙滩上写下,“别急。”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张成岭应了一声,走到云澹身旁抱膝坐下,见他发丝中缠着几片鱼鳞,正在太阳的照射下映着七彩的光,遂伸手将其取下,用力丢进身前的水中,“澹哥哥,你大概觉得我挺没用吧。”
云澹没料到话风会突然转得如此沉重,见他眼里是一派死气沉沉,却隐约有着尚未燃起的火焰,便知道他现在的态度是极认真的。他生平有两大作用,一是陪吃陪玩陪发疯,二是垃圾桶般听人诉说心事。因着自己口不能言的关系,反倒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家主人偶尔切换到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人设时,也没少向他倾倒苦水。故而他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放置一旁,便静静地听着张成岭说下去。有些情绪,发泄了便好了,他记得每次温客行拈花惹草失败以后,都是这么说的。
张成岭倔强地把手中的枝子折成两半,“我知道,待我到了赵敬大侠那里,自然有人排着队地帮我报仇。可是,灭门大仇,如果不能亲自得报,我张成岭何以为人?!我只后悔当初没有上心于武功,以为有大哥二哥在前,自己只需尽一尽孝道,日后承欢膝下便够了……”
云澹属实被他这番豪言壮语惊了片刻,看着原本窝窝囊囊傻呵呵的小子,此刻却剑眉星目,满面皆是直冲云霄的气势,遂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握了一下,似在给他力量。他从不觉得一时的格局有什么要紧,既已有了不可磨灭的志向,功成之日不过指日可待罢了,更何况他这番志向实在算不得有多么不切实际的高远。
张成岭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五指,心底便涌出一股暖流。云澹年纪尚轻,手指比不得温客行那般纤细修长,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带着点肉膘的手掌也是好看的紧,手如柔荑,大抵如此。张成岭觉得脸上热热的,忙仰起头,任寒风拍打着自己的双颊,“我爹跟我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世上能够相信的唯有自己。可是,我还是想相信周叔,相信你们。温叔,湘姐姐,还有……你,我觉得你们都是顶好的人。”
云澹的五脏六腑随着这个好字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三番两次救他性命,被拍一个臭屁也在情理之中,可到底这个字对鬼谷的人而言实在太难得。若是他家主人在此,听到周絮的小跟班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是不是能高兴地当场吟诗作对,腾出二里地的轻功也要摆回来一桌子美酒佳肴?
一路上,他们主仆三人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但闻得江湖人言,皆道鬼谷乃豺狼虎豹之地,一众恶鬼嗜血成性,鹰击毛挚,那万鬼之主也必定是个卑鄙无耻,食肉饮血的妖邪之徒。他承认,下流无耻可能与温大善人有那么一点沾边,可能从旁人的口中听见满嘴皆是夸赞,的的确确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的温大善人,能大费周章地从江南花魁那儿取得一方锦帕,转手就拿来给他包吃剩的酱棒骨。冷血的鬼谷谷主,能为了练出他卓绝的轻功,一脚把他从悬崖上踹下去。可有一次,他真摔得血肉模糊了,温客行却是连他湘姐姐都不放心,出谷买了最好的金疮药,又亲自将他沾了血凝在皮肤上的衣服慢慢地往下剥,双唇不住地吹着气,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一边将把药热的烫了三分的鬼卒打得骨头都碎了,一边还要骂他轻功都练不好,真是个十足的笨蛋。
鬼谷谷主温客行,若说这样的人是恶人,又哪里去寻这样好的恶人。
有腾着轻功的声音越来越近,云澹抬起头,见周子舒从远处而来,面上已没了清晨的狼狈之态,嘴角的血渍也擦净了,显然是怕张成岭担心而早早地运功调息过。周子舒见张成岭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一副等了自己很久的样子,便确定了这主仆三人的心思当真不在这个少年身上,虽不意外,但到底轻松了些许。
周子舒见张成岭朝自己跑来,斜睨了他一眼,指着地上的鱼道:“所以我一时不来,你便打算让自己饿死?”
张成岭见周子舒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再也没了方才的阴霾,笑着把周子舒扶到石头上坐下,弯腰拎起鲤鱼道:“周叔,澹哥哥,你们辛苦了。你们为了成岭出生入死,便让成岭尽一点绵薄之力,好好服侍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