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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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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初二十六班的晚自习是方靖值班。她不禁感慨近年来教育的竞争压力实在是大--初中的学生就已经要一周六天每天晚上坐在教室里。二中招收的学生是城里的和乡下的各一半一半,家不在城里住的学生要在周六早上回家,周日下午回校。早上六点半到教室早读,七点四十吃早饭,八点上课到十二点,下午一点五十到六点,吃完晚饭六点四十还要回来自习到九点才放学。但方靖当初到二中上学时还早,时间安排也并没有这么紧。可是她深谙唯有努力才能取得好成绩的道理。想到这里又想起来家里最近问有没有男朋友的事--她的青春都奉献给了教育与被教育,哪里有时间变一个男朋友带回家?
放下手里写教案的笔,她看到后排的某个学生睡着。她眉头一皱,敲了敲黑板:“大家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作业我把今天早上布置的三道题讲一讲。大家打开训练册……”
一时间不少学生唉声叹气,方靖不为所动,“第38页。”
那个后排的学生还在睡觉,他同桌感觉到来自讲台的目光,抬起右胳膊拱了拱--换来他同桌的一个抬眼-翻身-继续睡。
方靖放下手中准备画圆的粉笔走下了讲台。
许循舟此时坐在十九班的教室里盯自习。教室里的一节课到了一半的时候最安静,刚上课时候静不下心来的孩子们现在已经能安下心来写作业,耳边窃窃的私语也逐渐没了影踪。许循舟最是喜欢这等时候,他最爱安静。他也不是多喜在自习的时候讲几道题,凑这点时间也是没必要--语文作为主科在初中的时候还是挺受待见,许循舟自己一身孑然也没有什么事要忙到改课、补课。
整整一栋楼都很安静--所以一瞬在楼道的责骂声传开来,许循舟不由得抬起了埋在教案里的脑袋。仔细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副主任。他转头用眼神示意课桌间微微有抬起趋势的脑袋们继续写作业。许循舟对于副主任每晚必定批评人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每十分钟一过,年级主任就会在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力求达到最好的教育上课走神呀带违禁物品等的学生的最好目的。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外面的声音就停了。许循舟又用视线压下几个蠢蠢欲抬的脑袋,意思是再不好好自习我就要加作业了。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许循舟回家的时候林墨并不在。他不知道林墨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想想又觉得自己是操了不应该的心。他给邢希宇去了电话问钱的事。邢希宇答应的是痛快,许循舟放心放的也不明不白。他像是一个托盘天平,左右不过有两个说得上话的知己,当一个有难的时候只能从另一个那里借一把力,还要支支吾吾编个理由来。索性这两个知己是都真的够喜欢他这根木头,看破不说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也都放心。
都说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这三个人虽然各有故事,但也算的上彼此最亲密的了。
变故生在第二天下午。早上方靖还和许循舟念叨着上个星期不知道谁把自己的饭卡给挂失了搞得自己吃饭的时候刷不上卡尴尬了一回--下午许循舟刚下了第一节十九班的语文课到办公室找自己的语文课本,就听同办公室的齐老师说方靖正上着课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学生家长给打了。
许循舟心里一紧。二中大门并不是看管得很严--登个记就能进来了,可学校终归是学校,怎么能说打人就打人呢?影响不好是之一,也确实不该发生。
年级主任和副主任都第一时间去了十六班,打人的家长倒是理直气壮,撸起袖子吵着自己要给自己孩子讨个公道。齐老师也说自己搞不懂打人的怎么还有理了,可老师们就算是聚的再多也不过是连嘴皮子都不能耍的一个情况--那伙人极凶,怎么说也都是自己占理。嚷嚷着是方靖打了自己家的孩子,让孩子早上都不敢来上课。怕影响学生们下一节课上课,两位主任头大的请这一伙人去了年级办公室。
“哼,也不过是一群没头没脑任人耍的傻子。”林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初二的办公室,“柿子只会挑软的捏,他们哪个家长的学习不是捏在老师手里。”
“话也不能这么说,作为老师,多多少少……”齐老师不太认同林墨的观点。
“那个学生也是蠢。家长更蠢。不敢来上课怕是不想来上课。”林墨不知道为何戾气这么大,引得许循舟侧目。许循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谁对谁错他也不好正面发表观点--他秉持着中庸的思想,其实是对于这种事实在是看不出来对对错错。他总是缺少共情,可是他是真的很担心方老师。他也同样关心那位“不敢”来上课的学生。
林墨把许循舟上课用的语文课本放到桌上,“你上次落我那儿了--齐老师啊,有些事咱还是要掂量清楚的,有些人就是死活讲不通道理,今天家长找上来的是方老师,明天就可能是我,许老师,再轮到您。大家都是同事,至少是师范毕业,能到二中来教书都是差不多受教育的,谁比谁高一等啊?做老师的要对自己的师德有信心,就算咱是小城市里的小市民可到底什么事能不能做出来心里没数啊?拿打学生这件事来说谁下得去手啊?”
齐老师没说话。林墨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再次看到林墨是在放学后的馄饨摊。最里面桌子上坐着方靖和林墨。方靖被停了三天的课--本来也是没这么久的,学校里也缺老师,可家长死死咬着这个事不放,逃课的学生也没到校,方靖状态也不好,林墨干脆代了方靖三天课。
林墨安慰着哭哭啼啼的方靖,许循舟跟老板娘说要一碗馄饨,两个烧饼,站着等着。
“哭啥呀,你又没错。”许循舟听到了林墨的声音,“你只不过是让那个睡觉的学生站起来醒醒,他还有理说是你打他?现在的初中小孩站起来比你都高,你要是真能把他打得学都不想上那你也别当老师了,去对面艺术学校教跆拳道吧--不训练就成名师的那种。”
方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可我今年才刚到二中来教书啊,不管我怎么样都说不清楚了,万一这事传出去我以后不是再也没有家长愿意教我教学生了……”方靖转眼又要掉金豆子,林墨皱着眉,怎么女孩子除了自己家的林文一个个地都爱哭。他最怕别人哭了。给它肚子里的七绕八绕都袍泛了,涨得想说什么都吞回去,惹得心口塞的紧,可有不好发作,他毕竟是在安慰人家。
“别哭啊--学校里可能不缺学生,但是一定缺老师。”许循舟端着馄饨过来,看了看还是坐在林墨旁边,“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哪里来的那么多帽子往身上扣。”许循舟的意思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林墨是真的不大认同他这观点--纵使现下确有许许多多的约束,可他信奉的是聪明之余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更倾向于使些小手段来得到最佳的效果。
为恶者不一定是无知,想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就不能绝对善良正直。
“再说了,在意别人怎么看干什么。”许循舟皱着眉说,他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间占多数。
“也对。”方靖依然皱巴着一张脸,若是仔细看林墨的表情也不大自然。整张饭桌上只有许循舟一个人如常,拿勺子舀了一只馄饨。
“可我还是很害怕……”方靖叹了一口气,“我觉得……”
“那那群人从教室外面冲进来的时候你害不害怕?”林墨决定转换个策略。
“怕,知道他们是来打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怕。”
“可他们现在没了。你还在怕他们来找你?你旁边坐着两个一米八的呢。”许循舟抬头看了一眼林墨,林墨以为他的意思是这个:“小许老师穿了鞋可能一米九了。你还怕什么?”
方靖因为许循舟这一眼又笑了,“我现在不是怕他们来打我,我是,嗯……我怕我自己当不成老师。”方靖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是家里的大姐,老是被说念书念成书呆子--我也没啥大理想,当初考了师范就是想到市里当个老师,在市里住下,给我弟攒攒彩礼钱……”
“如果再可以的话,我想当个老师,好好教我的学生。”
“那不就得了。这事错不在你,别赶趟儿去背锅,老师咱当的还是不心虚的。趁这两天好好休息,当给自己放个假。”
许循舟点点头肯定了林墨的话。
“但是,经历一回事,长个心眼儿。”林墨又补充道,还未给许循舟反应的时间,就把饭碗一撂,“今天咱不憋屈在小店儿了,市中心麻辣小龙虾,庆祝方老师浴火重生--许老师请客。”
许循舟差点儿一口馄饨卡住把命撂那儿--但一想换个方靖的好心情,也放下了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