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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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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循舟看着站在门外的林墨很心烦。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叙叙旧。”林墨嬉皮笑脸。
“你跟我有什么好叙旧的?”许循舟隐忍着不发,他还要出门,林墨偏挑了周六的晚上来烦他,他是应了邢希宇的约的。
“话找找总是有的嘛——在学校你和我又不教一个年级,也没空说上话,这不我挑的是咱俩都有空的时间。”林墨避开了即使在学校许循舟也不愿意搭理自己的事实,“咱俩真的是好久没见了。”林墨的意思是不进屋里去站门口说话说不完。
“长话短说,你到底想干嘛?”许循舟真的有点急了。距离和邢希宇约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我这次从首都回来,是因为我爸爸病了,林文还在住院,我必须得回来找份工作赚钱然后顺便去医院照顾他们。”这话半真半假,但林墨说得很真挚。
许循舟沉默了。他见过林墨的爸爸,也见过林文,他也知道林墨家家境不好,只是他没有概念。“你辛苦了。”林墨一直等着许循舟开口,可许循舟嘴里只蹦出来这些话。他和许循舟分开得久,他不记得当初许循舟傻到什么程度,这一句倒是多多少少唤起来他对许循舟的刻板印象。
“所以,能不能请你,收留我三个月——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回首都了。”
林墨怕许循舟不答应,又补上一句:“我把所有的钱都给林文交医药费了。”
林文——许循舟想起来第一次见林文的时候那个小女孩捧着一本《玩偶之家》与周遭的小孩子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与自己的不同,自己从来是被动接受,而别人看起来都是自主选择。
其实只要瞒着邢希宇,让林墨住三个月也没问题。其实许教授也不是很喜欢自己和林墨走得太近,许循舟真真切切地记得初中一次家长会后许教授提起过一个男孩子——右眼角下一颗痣,笑起来一个酒窝的——许循舟当初和林墨还没见过几次,说自己不认识——但许教授说许循舟该在学习上多用点功夫了。
许循舟不觉得自己是可怜林墨——好吧,多少有一点儿——就一点儿点儿的同情,他见过一个因为家里穷退学的放牛郎。他把口袋里的钥匙拿出来递到林墨的手上,然后想今天晚上可以去方颀那里蹭着住一晚上——他今天可能要忙很久,听电话里邢希宇的意思是要到凌晨三四点。
“你可以在这里住,但是吃饭的问题自己解决。”许循舟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做饭的事实,又添了一句。“客房在厨房右手边,第二间。”他又嘱咐了一句,然后背着吉他绕开林墨下楼。
邢希宇估计在酒吧里等得要着急了。
许循舟一个急刹把山地一横堪堪躲过了一辆在酒吧门口急过的轿车。车上的人骂骂咧咧甚至还降下车窗吐了口唾沫——许循舟没空理他,但是他脸色很难看,唾沫星子倒是没沾到身上,背上的吉他尾细微闷响了一声,许循舟的心咣当沉了。感觉不好——他马上就把吉他包拉开检查,也没管身后边的那辆轿车——还好只是轻微撞了一下。
推着车子绕到酒吧后门,还没停下车就看到邢希宇站在酒吧后门等着,看到许循舟后就跑着过来——“我寻思你也不能迷路吧?可我心里还真的没底,毕竟你不认路的本事是第一。”邢希宇本来是后悔给许循舟说了一声就放心他自己一个人来,可看到许循舟安全到了,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
“绕了点路,正碰上几个路口的红灯。”许循舟把车子停下,上了锁。
“再说我自己一个人在京都的时候也不是常找不到路,哪有你们说得这么严重。”许循舟的路痴属性跟小时候比是轻了不少——呃,轻了些许。
邢希宇哼了一声,推着许循舟往酒吧里走:“快点儿快点儿,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你呢。方颀这回特地来唱歌了——你别看他像个书呆子,唱歌贼好听,还有小玫瑰也来了——”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点点挂上笑,许循舟也是。他们这群年轻人自初三来怀里抱着各自的乐器,终于能在经历过风风雨雨后再次重聚在一起。
“对了,还给你化妆吗?”邢希宇忽然想起来许循舟以前来表演的时候都是要化成爹妈不识的样子。
“不用了。”我长大了。许循舟在心里默默地说。从前他是怕被许教授逮回家去,编了和邢希宇去夏令营的谎,可是邢希宇因为和家里闹陆老师直接在那天晚上把邢希宇从酒吧的台子上拽回家里去。连带着许教授也知道,许循舟乖乖写了一篇三千字的报告。那是他唯一一次主动写、但心里不情愿的一次。他在里面写是自己主动提的主意,妄图通过自己父亲来减轻邢希宇在她家里能得到的惩罚。结果是邢希宇在自个儿家里和陆老师干了一架——具体怎么个惨烈的情况许循舟不得而知,但是第二天邢希宇就被送寄宿学校了。邢希宇构想里的乐队的第一次表演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呢,邢希宇不知道怎么说通了陆老师——可看邢希宇的样子倒是她把陆老师气了个半死让其深感疲累不再对这个女儿上心——他们的小乐队又能在每个月末来一场演出。于是表演最大的阻碍就成了许教授。小玫瑰那个时候在学油画,干脆提议说把许循舟化成个爹妈不认的黑蛋。对了,小玫瑰本名叫孙玫,倒是许循舟在夏令营里实打实认识的钢琴手。
于是邢希宇作为队里唯一的女孩子,头一次为许循舟学了化妆。
可是现在呢——自许循舟决定回S市当老师而不是按他家许教授的安排走的时候,他早就想好了。他不想再活在阴影之下,无论是对于音乐的热爱还是对于人生的想法。他得自己按自己挑的路子走。
“怎么才来。”方颀站在台子上调话筒,看到抱着吉他的许循舟责怪道。“别是大半个S市都被你逛遍了才找到路。”小玫瑰也在旁边笑着附和,他把钢琴前面的凳子摆好了位置。
“哪那么夸张,就耽误了一会。”许循舟在凳子上坐下,轻拨了吉他的几根弦——还好,只是音色稍微出了一点问题,略微调一下就行。舒了一口气的许循舟抬头看向邢希宇:“今天什么曲子?”
“我看看节目单——朝野,石浪,万里风向——还有几首翻唱的。估计今天晚上工作量大方颀嗓子得冒烟——我们几个预计着轮流唱。”
许循舟在回想那几首曲子——那是他们自己编的。“嗯,好。”小玫瑰的钢琴蹦出来一个不和谐的音,他一边应着一边走过去给他看了看。
“好了。”小玫瑰向许循舟道了声谢。四个人在各自的位置站定,这自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叛逆夜场,在各自成年后拉开了序幕。
“纵使前路茫茫,我们始终记得自己的方向。”他们都能在此时此地逃离,选择不成为任何的附庸。
林墨卖的一手好惨。他没去拦许循舟是真的看出来他很急——他的绝大的聪明就来自这里,他不仅知道数学题怎么算,他还知道人情怎么算。他不会固执无理取闹,他知道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尤其精通的是多种语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此刻坐在客厅的老青布沙发上,他打量着许墨文教授曾经的家,他想起来许循舟以前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老是被自己耍的团团转,觉得很好笑——他厌恶极了这家里虚伪狡猾的人,可他们的儿子看起来最傻。这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他才不会按照许循舟说的乖乖去客房。他来这里一次过——和某个人吵得很凶,许墨文让他离许循舟远点儿——谢湘君坐在沙发上阴沉沉地看着他。他不怕回忆起来那个令人窒息的下午,他怕的是自己记不住。记不住那份委屈和屈辱。他二十四年来所有的勇气都折戟,教会了他怎样最为保全自己的尊严。凡是隐于他人眼下的都不算数。无论一个人如何,只要是表面功夫做得好,那么就什么大事都不算。
揣着着念头,他旋开了林墨文书房的门把手。书房很大,高高的书架塞满整整三堵墙。他对这书架上的书不感兴趣,但是他得找一面镜子——一面老式的、嵌在小木箱上的镜子。
林墨家里也有一面,那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的新置办的。可惜他从来都是见过其中一面,另一面不知所踪。他急于去求证一些早就在脑子里印证了的想法,翻箱倒柜到他自己失落发狂——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愤愤踢了一脚红木的书桌,桌上的小瓷人笑着晃了晃脑袋。
像是在嘲笑他。
倒是提醒了他,该去别的屋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