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傻子的半生》段寻川

6、孤鸿

　　邱老师又来问许循舟能不能换一换课——这次许循舟倒是有空答应了。预备铃一响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小许老师特地检查了自己手上有没有拿课本。
　　班里乱哄哄的。小许老师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并不因此而觉得心烦，他只觉得这是一群正该是这个样子的孩子们。但他也有自己烦闷的时候，比如说现在的孩子多多少少比自己那一代当年更早熟——他们活在一个更快的社会里，他这个成年人往往跟不上这群孩子的速度。或者说根本跟不上。
　　许循舟在讲台上打开课本，底下有学生唉声叹气——说怎么又是一节语文课——今天早上已经上过一节了，许循舟也不气，他笑着说自己跟邱老师商量的，明天他把课让出去再给同学们减点儿作业。许循舟刚准备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林墨打教室门口自左侧出来了——鬼知道他在那里蹲了多久，那边正好是十八班的窗尾，在十九班教室里看不到有没有人。
　　林墨像是个蓄谋已久的鬼魂轻飘飘地进来，然后佯装惊讶地问这节不是数学课吗。
　　班里开始有学生喊“林墨老师留下”，许循舟看着笑眯眯的林墨，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几分真意。但是很假。
　　“邱老师前几天和我商量能不能来代一下课，我说有空——可能邱老师忙忘了找我的这件事吧。”林墨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他在笑。邱老师的确找过他，而且是在找了一圈人之后，他也拒绝了。他不是没空，他是别有用心。他这个学姐家里是事情多，他自己帮了很多次忙，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是我记错了。”许循舟即使站在讲台上也生不出来俯视人的姿态，他放下手中白色的粉笔，把讲台让出来，自己退到一边，然后转头向那群孩子们：“这节课还是数学课，让林老师给大家上。”
　　这时候底下不知道那个男生很大声地问了一句：“那老师今天作业还减吗？”
　　“减。”他看着这群孩子笑着说。
　　林墨在许循舟和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还在保持着微笑——但是他在闻，闻许循舟身上有什么味道；他斜着眼睛看，打量许循舟高了多少。许循舟也就一米八五。林墨松了一口气，自己把头发再往上梳梳就不比他矮了。
　　\"打开数学课本--\"林墨一边说一边走上讲台，“我们接着昨天的课继续上，平行四边形的判定定理应该有哪几种？”他合上了许循舟落在讲桌上的课本。
　　许循舟倒是并没有着急回办公室，他可以听到十九班教室里孩子们对于林墨来上课的喜爱，他能真真切切感受出来林墨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也想当一个好老师，可他清楚地知道能否达到林墨这种程度还是一个未知数－－有的天赋是人生就带来的，可好巧不巧他并不属于那一种有天赋的人。
　　中午的学校食堂人挺多。林墨没有专挑安安静静的二楼教师专用食堂－－因为他看到方靖正在一楼各个窗口徘徊。方靖能和许循舟说得上话－－两个人关系算是同期进校里最熟的了－－当然，许循舟这种人应该和谁都熟不起来。他不是鄙夷，他只是了解，他也不是没有干过那种孤立许循舟的事－－初三那一年，他敢说在自己的手段下许循舟班里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方靖选好了要吃的是炒河粉，食堂阿姨舀了一勺在餐盘里－－临刷卡机器里响起来滴滴滴提醒余额不足的声音。方靖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自己在家里忙着给小祖宗做饭忘记冲这个月的饭卡了，但是钱不应该花的这么快啊，她记得还是够一碗河粉的钱的。食堂阿姨常年面凶，勺子抖了几抖没成功－－给方靖添的又多，此刻正瞪着这个新来的女教师。
　　“阿姨，两份炒河粉，一起结了。”林墨正好在方靖后边伸出来长手把饭卡贴到机器上。阿姨好像是哼了一声，无视方靖嘴里连连的“不用不用”，麻利的又舀了一勺，勺子还没放下就喊了下一位。
　　方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林墨一直都是她们女老师堆里的热门人物，人长得好看却也不像是小许老师那样白白嫩嫩、腼腼腆腆的小孩子－－其实是许循舟更高一点，可自打自己知道许循舟上学早、家里有钱还这么木讷之后，方靖就打心眼里认定了许循舟就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富家小少爷。就算事实上许循舟是在冷冻室里长大的。
　　林墨引着方靖在一处角落坐下，还贴心的帮她把椅子摆正－－方靖更不好意思了，她心里想着林老师真的是不愧在陈老师嘴里唯一都只是好评的男教师－－陈老师比他们早到学校里来两年，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办公室里对各个新来的男老师评头论足－－当然是在一个只有女老师的小圈子里私下说－－但陈老师真的是嘴毒，别看着表面上长头发温温柔柔的一个病美人，可那怨气比林黛玉都深，比如说打看到小许老师的第一面就形容他是“木讷无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贾宝玉都好的上他几分。但难得的是没坏心思，想养个养不起的儿子的大可去和他套近乎。”事实证明陈老师说的不偏不倚敲到了几个点－－小许老师家里是真的有钱，但前几天和小许老师坐着在办公室里聊天，偶然得知小许老师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的老房子里，她也觉得挺可怜的。
　　“我今天晚上就充了饭卡请你吃晚饭，真是谢谢了，我这个月饭卡忘充了。”方靖叹了口气，“前两天我弟弟来城里看我光顾着他了。”
　　林墨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他认真听着－－或许是装的，“都是同事，哪里来这么多计较。”他安慰着，“我是后来来的代课老师，不跟大多数人一批，如果能用一碗炒河粉换一个朋友那才真的是赚了。”
　　“诶，林老师原来你是来代课的啊－－”方靖突然觉得有点儿感叹，原来人人口中近乎完美的林老师可能也有不光彩的地方－－来代课的老师往往是资格不够被后招来的。“那也没啥，好好上课也能转正。”她安慰道。
　　“我倒不是在乎这个，”林墨皱着眉头，“我是代课的，到的时间也晚，都没什么朋友，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说句矫情的话，怪孤独的。我家也不在这儿－－我和别人也说不上话，每天上下班自己骑着自行车就两点一线，最近我还在找房子－－”
　　方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住的小许老师，小许老师作为正规招进来的老师和林老师处境差不多，她掂量掂量还是觉得小许老师惨，但她一贯安慰别人的方式就是以惨治惨－－“别想这么多，你看我自己租了个八百的小房子，我还得给我弟弟攒钱，平时陈老师她们出去玩我都不去的－－还有我们初二的那个小许老师，性格上更孤僻－－哎呀，这么说可能不大好，但他也老是自己一个人，还念书念得早－－比我都小上两三岁，可他家里人还不是把他一个人扔在s市，他也不好说话，就跟我有时候聊两句，也整天骑着自行车两点一线。我最近在饭摊子上见他可勤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家里冷清不在家里吃。”
　　“你也别想太多，朋友嘛，慢慢就多了。”方靖说完才觉得小许老师实在是太惨。她自己在这里抖搂人家的事也真是不好。“要不你多和小许老师聊聊－－就是我们初二办公室里那个最高最白最年轻整天也不爱说话的。”她忽然就有了这个想法。
　　“好。”林墨点了点头，“真是谢谢你了。”这句话倒是真心。
　　许循舟原来一个人住。
　　“我会努力的，交朋友。谢谢。”林墨又重复了一遍。
　　“对了，你要是找房子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几个，不知道你要什么价位的？”方靖又问了一句。
　　“啊，我有个好久没联系的朋友住在s市，我打算先问问他－－不过还是谢谢你，万一我朋友不收留我，要露宿街头了再看看你给我推荐的房子。”林墨婉拒了方靖，房子，他当然要住免费的。
　　“哦行。”方靖低头看了一眼炒河粉，看着都快糗了－－果然自己还是话太多了耽误了饭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林墨，他筷子几乎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