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傻子的半生》段寻川

24、同桌

　　攥着堪堪二十二分的数学试卷，肖程琨谈不上有多失落，他也不大在乎别人是怎么来看，往前是没人敢在他面前窃窃，现在兴许仍旧冲着的是山大王的余威，但却的确让他心里慌，他想到小妹走路犯别扭的那条腿，除却了自己做个表率哪里还能拉那孩子离开泥潭。还有林墨——林墨是个好老师，是当学生的自己因为脑子笨丢了他的脸。想到这里他脸红，单论自己脑子有多笨他不会如此。
　　他想起来后妈没领到生活费的时候对自己的咒骂：“憨生的是个人模样，要不是个男的就你在学校不得找人揍死！”
　　上课铃响了，林墨打前门进，闹哄哄的八班瞬间安静。
　　讲卷子。肖程琨对上讲台上那个永远笑的灿烂的数学老师的脸，仰起头，他回笑地疲惫不堪。
　　肖程琨新调的位置是讲台边的特殊座位，朝着前门，外边挨着顾小龙。顾小龙本就是话痨，巧了正准儿顾小龙透过上回的事摸清了肖程琨的脾气，加上林墨暗中撑腰，也不怕肖程琨咋，一瞅见他走神了，手伸到后脑勺就给了肖程琨就给了个脑瓜嘣。
　　一点儿不响，却疼得要命，堪称脑瓜嘣界一流典范。
　　肖程琨一脸震惊地扭过头盯着自家同桌看，那孩子还好不要脸地捂着嘴给他递话：“傻了吧唧的，听课！”
　　这话换肖程琨一个白眼。抬眼看的是讲到选择题的最后一道，本子往后翻一页开始记。其实认真做这道题在肖程琨这儿远没有蒙一个答对率来的高。
　　正讲到难处，趁着写字的空隙他瞄上一眼顾小龙——顾小龙成绩好上那么一点儿，在心里比划也就是食指拇指略微位岔开那一条缝。而且这人是百里挑一的那种惹人烦，话多又好逞能，小孩的脾气怎么都改不掉。还好哭，略微不顺心就被激得脸上落金豆子。
　　就是一整个讨打的玩意儿。肖程琨见识过顾小龙妈妈护孩子的那个样子，想起来也觉得这性格合情合理——不知道怎么的，也觉得不是那么教人生厌。他竟隐隐生出羡慕的意思来。
　　这想法又换了一个脑瓜嘣。
　　“听课听课，林老师瞪你好几眼了。门口没人看什么看！”
　　“……知道了。”
　　笔尖打了个弯，又划回来。
　　顾小龙听得认真，一张纸记得满满当当，临下课拿了胶布粘卷子上。
　　林墨是招人喜的老师，下了课围满人在身边。顾小龙鲜有地坐在位子上，可因为人多从讲台上延下来就波及了这两个靠着讲台坐的人。肖程琨不大在意人到了哪里，倒是轻轻叹气打消了凑热闹去问题的念头。上课听懂一半，算是长进了吧？
　　笔在手上打了个转儿，他想不出来第三题的B 是怎么来的。
　　“先平方，然后把X移到左边。”顾小龙的声音传过来，肖程琨转过去看了一眼倒是被瞪了，“写啊，这题我会，我说的对的。”
　　靠着肖程琨桌子的赵蔓没站稳差点儿就往后张过去载到肖程琨桌子上。看清楚后边儿坐着的是肖程琨，脸吓得比摔过去还白，“对……对不起。”
　　肖程琨这桌子一晃，笔歪倒——连带着他脑子里半瓶子晃荡的知识点都甩了出去。但这也不怨人家小姑娘，他想着可能要拉下脸来求一求自己同桌把这道题讲讲。
　　可嘴里刚想说的“没事”被顾小龙恶声恶气地截下来了：“真对不起你倒是走，别往前挤了啊。问题什么时候不能问，林老师办公室不叫你进啊？”
　　赵蔓也是挺瞧不起顾小龙的，这话听得她生气。她是怕肖程琨，可顾小龙算个什么，指手画脚还蹬鼻子上脸了？谁给他的脸面，不也是个皮猴儿教老师给划了五指山，感恩戴德出狗模样来。
　　林墨其实不大喜欢上课后留在教室里讲题，一是他觉得努力适度就好，这难免有那么些努力过度了的样子；二是他也不晓得下节课上什么，但是照每每被拦着的样子，哪个老师都该带着点儿意见。可这马上就差不多要考试，也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林墨上学那会儿最不喜欢的就是问老师问题，倒不是不喜欢老师，而是他更情愿自己一道题憋上半天吭吭哧哧用最难的法子做出来——当然这类问题少有。再难嚼的东西也得用自己的牙咬烂了咽下去才甘心，他自己带着一股子倔劲，得亏他沾了天的便宜要到一个灵活的脑子。否则难看并着难堪都尽数落到他身上，显得得有多狼狈。他总觉得纯纯粹粹由自己来的才是真正自己的——掺了别人的，都算假。
　　林墨有幸踩着上课铃出教室，顺带跟迎面而来的朱老师打了个招呼。
　　赵蔓也没敢在肖程琨面前甩什么脸子。论脸面最大的，这个班还数肖程琨，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生气归生气，窝火是窝火，好歹是女孩子，还是先记小本本上来日再报。
　　“写啊。”顾小龙看着肖程琨的笔划来划去啥也没求出来。
　　“你不是不会吧？”这话说到一半调子拐了个弯，听得肖程琨脸红。
　　“你还真不会？上课讲的教你吞肚子里去了？”这话说的不好，本来没什么恶意，却让肖程琨攥起拳头想打人。可顾小龙上手抢过笔来就写起来，一边写一边数落：“亏的林老师还跟我夸你来着，说你上课认真，就你还认真——”
　　“你可学学我吧，下次林老师该夸我了。”推过来的是自己满满当当的试卷，音里带着的是快溢出来的骄傲，独独没听出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嘲讽。想想也该是没有嘲窃的耳语，什么话在顾小龙这里都应该是大嗓门喊出来的。他惯不会嚼耳根子——他一般喊出来等着挨打。
　　顾小龙没想到的是朱昱年提前伸手接下了这张卷子，语文老师混着主任威严的眉目，怒火在蹙起来的眉峰拱出来，耳朵边的寂静让他心里发虚，就算是头垂得低，他也能感受到朱昱年要盯穿自己的目光。想想又后悔自己在卷头写的大大名字，就算是装不认识也装不出来——朱昱年就算是倒着看也知道是谁在语文课上摆弄数学卷子。朱主任和林老师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对付，不过在眼里就硬能看出来一个是风度翩翩另一个像疯狗逮住人咬——“疯狗”是顾小龙偷偷在心里喊的，却也是能说出来的话大家都公认的。朱昱年课教的不错，对待学生却让人诟病，尤其是去年刚当上主任——本来的主任升了校领导，就大家都以为原来副主任补上的时候当着班主任的老朱猛地就当上了主任。本来吼学生的声音从一班一个班扩大到整个楼层，顾小龙上早读的时候还被逮过几次打瞌睡。
　　“老师，我的。”另一只手在身侧抬起，肖程琨在顾小龙抬起头之前完成了拽卷子入手——夹卷子到数学课本——打开语文书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其实朱老师也没怎么用劲。
　　“上课。”他转身到黑板上写起板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