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傻子的半生》段寻川

18、骄子

　　袁照跟在讲台上改作业的许循舟说自己要去办公室问问题，许循舟愣了一下说了去吧。其实袁照已经收拾好了书包，说这么一句也就是知会一声，不会因为自己一声不吭地出教室而显得自己没礼貌。
　　好多学生都抬头看走出门的袁照，看着他走到楼梯拐角。罗睿明低着头却抬着眼，压低声音告诉自己的同桌赵旭英：“袁照去找老师补数学了，他想学播音的话学习还是差点儿——头别抬了，老师往咱这边儿看呢。”
　　随着许循舟又埋头到作业本里，赵旭英装是翻了一页课本，其实是冲罗清抛了句话过去：“在学校给他补习？我靠，我数学也不好我能跟着去吗？”
　　“想的美你。我爸爸跟袁照他爸吃饭的时候听说的。你也不看看袁照家多有钱，就你，好好听课吧还是。”
　　这话换了赵旭英一个苦瓜脸。
　　袁照是袁秋起的侄子，袁秋起是Ｓ市的首富，做生意起家的。
　　袁照在初三数学办公室外面敲了敲门，等到里面的林墨说了声“进”才走进去。他很佩服林墨，无论是作为老师还是朋友——但是他在心里是瞧不起当老师的林墨的，就算是林墨课讲得好，人也受欢迎，但他心里根深蒂固认为林墨现在的职业是为人服务的，当然也有见过某某老师对自己大伯唯唯诺诺的场景的不良影响——堂姐袁玉曾经欺负过一个同学，但是到头来还是那个同学的妈妈到家里来送礼道歉，那是位老师。所有人一旦沾到他们家的人，都是殷勤赔笑，甚至看起来虚伪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林墨还是又点儿不一样的。林墨是自己小叔的朋友，介绍来给自己补习数学的。他还记得一开始小叔跟自己介绍林墨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数学？诶，那我给你介绍个补习的老师吧，我朋友，首都大学数学系的，当年Ｓ市的状元。他这个人可有意思，跟一般的好好学习的学生不一样，当年我还是他小弟跟他屁股后边来着——我到现在都纳闷他当初玩得这么狠是怎么考上首都大学的。”
　　他很好奇什么样的大人物能让自己向来是不听话的小叔乖乖的。袁艺算是个乖的学生，他按时交作业，认真听课，好好考试，穿校服，去食堂吃饭……相较于在学校的其他兄弟姐妹，他很好。可是他不是很甘心于做一个乖学生、乖孩子。在上初三的袁玉和袁韵是女孩子，她们受的关注低，被要求的少，他偶尔也会生出来羡慕的意思。可是要是他是一个女孩子，他就可能会多出来一个弟弟或者很多妹妹和一个弟弟。
　　他听小叔说林墨当学生时候的各种各样的事，林墨逃课去网吧，林墨不写作业，林墨因为穷去书店里打工……在樊笼里呆久了的鸟儿总是会羡慕外面自由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林墨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计划学播音的袁照羡慕他与生俱来的好嗓子。
　　但现实是袁照每每见到林墨都会质疑自己在小叔所那里听到的。林墨不想是活在小叔嘴里的那样不羁叛逆，那样令人羡慕：林墨就穿着普普通通的藏蓝色外套，里面是白衬衫；裤子是普普通通的黑裤子，鞋子是不知名的运动鞋。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其实袁照想告诉他，他不笑要比他笑好看很多。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
　　袁照想起来《伤仲永》里面的一句：“泯然众人矣。”
　　林墨知道拿着习题册的富家公子哥儿在走神。可是他的心思也不在习题册上。他在想踹了门嚣张走出去的刘宁。
　　“这里懂了吗？”林墨指着第十一题的平行四边形，“两种解是因为P点在移动到A点之后就不会再移动了。”
　　袁照点点头。数学他向来头大，不是为了后来也不会来补。学生的心思是很微妙的，什么学科学得不好就越不会喜欢，奖励机制不是没有道理。
　　林墨停了一会儿。他能看出来袁照对数学不感兴趣，他是煎熬着来听的。他想起来高一在数学课上总是挺直了腰板但其实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许循舟——他其实只是表示了对老师的尊重，但总是被点名批评。
　　“这样吧，”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林墨想起来自己曾经用烂了的戏法，他决定再用一次，撕下来那张写错的作业纸，叠整齐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打了一个响指，就在兜里掏出来一把橘子糖:“如果实在是做不对话，也不要想太多。毕竟那只是一张作业纸，那只是数学题而已。”
　　袁照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又想想也许只是提前在口袋里放好的糖而已。林墨只吝啬地在他掌心放了一块，说剩下的还要哄别的小孩子。
　　“听你叔叔说，你想玩音乐”林墨不经意地开口，“不知道你想学什么，我有个朋友会的挺多。”
　　其实袁照一开始并不是想要学播音，他想学吉他。可是家里不会轻易松口就让他去学的，一中和二中也没有只学吉他过艺考的。
　　“吉他……架子鼓也行。”他不想把钢琴、小提琴或者是古筝说出来，那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其实教这些老师也很容易找到，家里迂腐的家长们只是不让他过多接触年轻人的心中所爱而已。但是他在林墨面前提起的时候是两眼放光的。
　　林墨想起来自己被袁青奥拉到酒吧里看到台上的许循舟的那一次。他没想到乖孩子许循舟会浓妆艳抹站到舞台上去，腰间挂着的是一把吉他，还不是古典的吉他。
　　其实许循舟化的妆很浓，爹妈不认的那种。可是他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所以他转眼就在跟许墨文面前把这件事吼出来了，还嘲笑说他的儿子也不过这样，学的古筝和钢琴就扔在一边，跟着别人混到酒吧里去。跟他这个乡下人的儿子没什么两样，甚至都不如。
　　他做了他想做的，可是没得到他想要的——许墨文云淡风轻打他身边过，也没有生气。
　　可他很生气，所有不能让许墨文暴跳如雷的事都能让他自己气个半死。
　　“我那个朋友学的不是古典吉他——他在酒吧的乐队里弹。”林墨开始绕圈子。
　　袁照就差拉着林墨的袖子说没事了。“我也不想学古典吉他，古典我会一点儿。”
　　“嗯……那行吧，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朋友正好今天有演出。他黑白颠倒的，再逮他可难。”
　　晚上……袁照犹豫了，家里每每是有车来接送的，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有空——不，他肯定没空。
　　“……晚上是司机来接我的。”
　　“啊，”林墨惊讶了一下，“这样啊……”他蹙起眉头以示自己的为难，“也不打紧，我只是凑巧想起来，回头你要是真的想学再让你小叔帮你物色一个老师。你小叔认识的可比我多。”他笑着宽慰肉眼可见失落下来的贵公子。
　　自家小叔能不能帮上自己袁照心里很清楚。小叔在家里无足轻重，甚至都比不上自己——小叔有自己的亲哥哥，而他是独子。小叔被家里人说就是“一粒坏透了的种子”，放荡不羁在外面当混子，没多少人在意他可也活得逍遥自在。但小叔要是有胆子给自己找个老师，腿非得被家里人打断。
　　“……我可以晚一会儿上车，但是我不能不上车。”
　　林墨诧异了，他装出听不懂的样子。“没事啊，今天不行可以找你小叔——”
　　林墨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袁照像是在吼，“不行——”但是他停住了，他吼什么承认自己不自由、不快乐，什么都要照大家长说的做
　　他还不如是个女孩子。
　　他连他小叔都不如，虽然身边的人一直告诫他不要跟他不成器的小叔学。
　　“……老师，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你那个会弹吉他的朋友，我晚会儿上车回家，你帮帮我……”
　　“……好。”
　　“九点放学，在西门外边的巷子里，你等我一会儿。”
　　林墨觉得可能真的要为了袁照拉下脸来求一求许循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