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口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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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顾小龙的妈妈闯到办公室里来找林墨才清楚顾小龙是挨揍了。这比林墨先一步，今天一早顾小龙没来上课，他去了几个电话都是忙音，正打算再打一个，那中年夫人就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牵的是顾小龙。
“初三八班的班主任”
“我是。家长你好……”
还没等林墨问是怎么一回事，那中年妇女就冲着他一顿数落:“我家孩子在学校里怎么就能挨了打他也是个乖的，不可能打别人。昨天回了家就一直哭，我问是什么也不说，后来跟王颖打电话才知道他是被人打怕了连嘴都不肯张。你们当老师的就这样让我们放心孩子里在学校啊”她可能是因为一口气说的太多就喘了一口气，可攻势没停，“我们把孩子送到这里是来学知识的，你们给我们看孩子就不能用点儿心”
顾小龙在她身后拽了好几回袖子，希望的是他妈妈能停一停。这个事儿也不怨林老师，昨天自习也不是他在班里盯着。
做母亲的是有资格冲自己发火的，林墨也不怪。
赶巧了肖程琨拿着数学课本来问几道题，就正碰上顾小龙他妈在办公室里冲着老师嚷嚷。
“小龙，你告诉老师怎么一回事。”
顾小龙一言不发，扯着他妈妈的袖子，意思是走，别到学校里来。他心里没有一点儿想要继续上学的意思，他也不想给林老师添麻烦，因为这个事林老师不知道。林老师也管不了。
林墨感觉不好。当学生大致在这个方面分的是两类，一类是欺负人和被欺负的，都知道学校里的隐性弯弯绕绕，什么人做什么、该不该说什么话都是规则。这规则是对于受虐者的多，是束缚，而且往往第一次被欺负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为止。而某些规则对于施暴者来说，往往是算不得束缚，他们只要避开，只要够圆滑，再加上某个能添加威慑的背景——家人或者是家境，都是可以逃避开自己应有的惩罚。
而另一类人是完完全全不知道这规则存在的，沉浸于学习、被家人保护的极好，或者本身就反应迟钝，对此也不上心。第二类人的校园生活往往就是低龄人童话书里写的校园生活，但这童话是需要加持的:学习成绩足够好，不好事，或者家里有钱。
最后一个条件是最稳固的。
林墨的学生生涯最是波折，但是他弯弯绕绕避开了很多事，他性格好，够俗气，不把别人放心上，所以得以平平安安度过。但是现在没有别人，有的只是他的学生。
肖程琨站在旁边是一眼看了就知道咋回事的。顾小龙忌惮施暴者，可他什么也不怕，他也不是想让眼前极不理智的中年女人吵得整个办公室都把眼睛盯到自己家班主任身上。
“刘宁怎么着你了你就只管说，什么事我兜着。”
这话说的也是带着一股子打架的混混气儿。当三个人都看向肖程琨的时候，肖程琨也觉得不大自在，“他啥也不说，学校里就刘宁一个老师治也治不住，还能有谁啊？”
还有你啊。林墨心里想。
“我没打他。我打他干嘛。”肖程琨也想到了这一点，“顾小龙，不是我对吧”
这回顾小龙点了点头。
“那你就说呗，你要是啥也不讲跟个罐子样闷着非得叫刘宁那伙把你打碎了，就晚了！”肖程琨作为资深的这方面的“专家”，话都快给顾小龙吼出来了。
其实也就是这样，不要妄图去用自己的沉默或者是拳头去解决问题。你要开口，你要发声。
即使无用。
面对施暴者，我们要有多大的勇气不屈服
顾小龙原来是因为一句话才惹上的麻烦。昨天吃了饭打教学楼后面小道绕回来正撞上丁鑫一，脑子也不过来了一句“滚”，旁边的刘宁就正迎上。顾小龙看清楚是谁也怪后悔的，他不知道自己撞上的是谁，但刘宁他认识。匆匆忙忙到了歉就往教室跑。
事儿没完。
晚自习两个小时刘宁都没来找，顾小龙也是心大把这个事儿给忘了一半，等到下了晚自习回家从教室到校门口那一段路上丁鑫一拐着他到了小角落里。
他脑子里满是刘宁那一句“可是你对我说了滚”。刘宁瘦，长头发，不高也不白，路灯照着就像是个女鬼，指着他的鼻子，说自己不高兴，要剖开他的胆来消气。他整整一夜都困在那个散发着昏黄灯光的路灯底下。
刘宁踢了他的小腿，腿上一片一片的淤青。
林墨听了沉默。他不相信是昨天值班的老师和放学回家的学生没有人知道，可是他们选择和顾小龙一样缄默。他像是也在考虑是否要闭嘴。
“你拿她没法儿。”肖程琨也说。“她顶多被喊一次办公室，主任也不会管。”他说的是实话，刘宁她爹刘加男和自己老爹不一样，他们家里没有什么为了别人、为了学校处置自己孩子的说法，当初自己也是凭着这在好几回和刘宁欺负同学的时候挨过了自己老爹的一顿打。
顾小龙的妈妈也没说话。她是知道刘加男的，s市不大，就那么几个“名人”因为天高皇帝远混出了名堂。可是她也不想说出来什么“孩子你咽下这口气”的话，她的这口气都正卡在嗓子眼儿里。她从小就宠自己的儿子，宠的不成孩儿，却偏偏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能让他吭气儿。这母爱的断层她不能自我接受，自从她决定为了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家庭主妇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做一个无微不至的好妈妈，她几乎与儿子共生。她放弃了爱好、工作，甚至是自己的未来。
每一个人选择做母亲的时候，都是从自己的生命线里分出去另一条，甚至可能是放弃自己的人生而选择称为附庸。可这伟大也会过量，也会有一天被局限。
我浓烈的、自始至终的爱意并非无敌，我竟也是无能为力。
“我去找主任。这个事很严重。”林墨最后敲定了一个主意，“我会让刘宁给小龙道歉。”
肖程琨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老师，他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嘴里说的就像是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学习一样，无用功，为什么要做呢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学习废材，所以他情愿上课睡觉也不抬头；如果一件事注定了失败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呢
“但我们也可能只能要求一个道歉。”林墨补上了一句。他想起来古希腊“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法律准则，可又回忆起许循舟辩驳时所讲的“即使是绝对公平也是建立在阶级学说之上”，他觉得无力，颓丧，消沉——但是他还是迈出了脚步。
成年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从来看结果，这次他想稍微注重一下过程。
接下来的三天每一节自习顾小龙都会被喊到年级办公室一次。年级主任、副主任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问是谁打了他、为什么打他，刘宁也到办公室里来，也被问是不是她打人了、为什么要打人。
林墨整整三天没有好好盯自习——他交给了肖程琨，让肖程琨看着班里，肖程琨的威信还是在的。
“我们班里是这样想，让刘宁同学道个歉。”林墨在主任办公室里，直视着对面的女孩子。她是个孩子，也不仅仅是个孩子。
“可是他骂我了，”刘宁环着自己的胳膊，半抬眼看林墨，“我就平白无故挨骂他还撞上了丁鑫一。”丁鑫一没有跟着她到办公室来。
“那我们可能需要丁鑫一来一趟，主任。”林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年级主任朱玉年。
“丁鑫一肚子疼，来不了。”刘宁知道丁鑫一胆子小。自己做的事自己扛，她什么也不怕。
“那这样，刘宁同学，照你这样说，骂了你、道了歉不够还要被你打，是不是你打了我的学生，你也应该被揍一次或者说，不单单是被揍一次”
“林老师，注意言辞，你是一位人民教师。”年级主任终于逮了开口的机会，他皱着眉提醒林墨。
“对，我是老师，我应该教我的学生明辨是非，得到我学生的信任，帮助我的学生。”林墨把头转向年级主任，“您也是一位教师，我向您学习，我年轻——对了，前几天我们班肖程琨没在厕所里抽烟，是丁鑫一抽的，跟我们班肖程琨同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朱主任觉得林墨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刘宁不是他们惹得起的。整个办公室加起来都惹不起——他们发起疯来，不是没有打过老师。
他看向在林墨身后的顾小龙，顾小龙是不敢说话的。
“烟是我们抽的，怎么着顾小龙骂了我我就打了——怎么着我不道歉——我凭什么道歉”刘宁说到这里笑了，“我跟他不一样，”她指着顾小龙的鼻子，“我跟你们也不一样，你们敢管我吗就现在在办公室里冲我喊，你以为你官儿多大啊”
最后一句是对林墨说的。刘宁说完就走了，临出门一脚狠狠踢在门板上，震天响。
先打发了顾小龙回班，“林墨，今天晚上早回去，你的晚自习找个老师替。”朱主任揉了揉眉心，“这一周都小心点儿，别一个人走。”朱玉年不是胆小，若是整个年级的老师只有他一个，他不会露怯；他不是没有像林墨一样年轻气盛过，可惜的是年轻过，后悔过。
我们始终无法一直朝向光明，我们不得不蛰伏于黑暗，哪怕与之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口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