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傻子的半生》段寻川

13、作业

　　第二天肖程宇收语文作业，袁艺第一回按时把作业交到了他那里。
　　许循舟在初二十九班无疑是个受欺负的老师。他是半路接班，头一回上课的时候因为紧张把肖程宇的名字叫岔了，接连着的普通话磕磕绊绊，算是出了个大糗。但方靖安慰说当人民教师就不能脸皮薄——讲桌是个大舞台，第一次怕丢人你就别来。这是方靖的原话，也换了许循舟的红眼圈变成笑。
　　选语文课代表的时候一个主动举手的也没有，是肖程宇怕许老师哭出来才主动站出来——其实许循舟当天也没表现地这么差劲，只是肖程宇感觉不好。他当着班长再做个课代表是有点儿不妥，但他也不想让青年教师第一回上课就失落地彻彻底底。
　　其实大都是许循舟课讲的不好的锅。
　　肖程宇打后排站起来的时候就有人在旁边差了一句嘴:“班长你不能再当课代表，班主任当初说过了。”
　　那才是真的尴尬。肖程宇也算是个合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学生，家里有钱，学习好，长得白净。可就是有那么几个和肖程宇不对头的。
　　“我会和邱老师说明情况，选出语文课代表之前我会代收作业。”其实他也就只是可怜讲台上手足无措的新老师而已，他正义感太强，是优点也是缺点。
　　“那谢谢肖同学了。”许循舟在讲台上道了声谢，惹得肖程宇红了耳朵根。总有一种人，不会因为刁钻非难沉默，而会因为一句夸奖红着脸——即使他的勇敢正义不是以这荣誉作终点。肖程宇去办公室来来回回几趟发现，这个看起来木木的许老师，人实在温和。若不是每每上课他都从门口折向讲台，说这位老师是个早熟点儿的学生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肖程宇怎么看自己的语文老师怎么地不顺眼。
　　他不动声色收下了袁艺的作业本，和别的一起摞在桌子上时不经意地翻动了几页。
　　袁艺写字是不赖，但就是有个毛病，写的认真就是一手龙飞凤舞值得夸的好字，写的不认真可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你可以说是怀素的《自叙帖》，也可以说一团乱麻——总之看不懂就是了。
　　字迹工工整整。怪不得昨天晚自习到了放学袁艺还没写完作业。他记得袁艺曾经为自己字写得乱做过辩解:“乱是乱一点，可架不住写的快啊。”
　　认认真真写，可不就写不完了嘛。
　　其实袁艺不仅是认认真真写了语文作业，连数学作业也写了写。别的嘛，那就可能动都没动了。
　　果不其然上早读到一半袁艺开始扭头跟肖程宇借英语作业。昨天布置的两篇翻译，她想着是放到最后写一写，可看到跟鬼画符一样的字母，就拖到最后给忘了。
　　“肖程宇——肖程宇——把你英语作业给我看看。”借着许循舟转头过去，袁艺可着劲儿把脖子往后伸，隔着肖程宇的同桌，想大声又得压低嗓子。许循舟走到讲台前拐弯，她又扭了回去。
　　肖程宇装没听见。他觉得烦，心里强安的的理由是袁艺英语差，该自己多写写。另外这周遭的背书声实在是大，他听不到也是应该。
　　袁艺又趁许循舟转身喊了一回。
　　肖程宇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把背《关雎》的声音再提高点，把袁艺的声音盖过去。
　　可是肖程宇的同桌张国良听不下去了——他嫌袁艺老是扭头烦人，拿胳膊撞了撞肖程宇:“喊你呢，抓紧把你英语作业给她，我下了早读给老师交呢。”
　　这可真不怪张国良脾气差，以前袁艺英语作业老是交得晚，看着肖程宇的面子他没法儿一直黑着脸催，搞得没回都是踩着第一节的上课铃给英语老师把作业送过去，又累又没面子。肖程宇每回还站在补作业的袁艺面前说不着急不着急一会儿让良子送过去就行了——谁是他家的良子跟喊一条狗的样，你不着急我着急啊！
　　其实肖程宇给他家德牧起的小名就是良子。但是他没一回敢在张国良面前提过。兄弟是兄弟，他也知道自己做的理亏，再折煞人家尊严这事办的怕是要惹狗急跳墙了——啊，抱歉抱歉，又把张国良跟狗联系到一起了。
　　这一胳膊撞飞了肖程宇的小心思，他却也觉得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轻轻易易地把自己的作业交出去。他还生气。袁艺怎么不讨好语文老师然后让他把英语作业给减了。
　　他不情不愿地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本全解，隔着良子给袁艺递过去。他才不把自己的作业乖乖奉上呢。
　　“第三单元的两篇。”他又怕袁艺连作业条都没记。
　　袁艺看到辅导书眼睛突然一亮，看着肖程宇递过来的书离自己还有一小段距离，就转过头去跟前桌陈诺借辅导书去了。小许老师正好检查完了前排一个女生的背诵，她也就再没回头。
　　肖程宇觉得自己就跟一本辅导书没差。
　　张国良看了倒是高兴，刻意提高了音量读起来《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就差把嘲讽两个明晃晃的字挂在脸上了。
　　其实许循舟刚在前边说了大家合上书一起背一遍，后排就传来张国良拔高的声音来——许循舟盯着他好久，连带着全班同学的目光。
　　张国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关关雎鸠到了一半就没音了。
　　“大家合上课本，一起来一遍——关雎——”
　　朗朗的读书声自十九班的窗户传出。许循舟不经意的微笑染上了初生太阳的暖光，同学们的也是。
　　张国良今天的英语作业还是踩着点儿交的。要不是慢一步上课铃就停了，他觉得英语老师得把他扣在办公室里好好地批一顿。
　　这回怨得着袁艺也怨不着袁艺——下了早读他就拉着肖程宇去抢饭吃，他还得回来去找英语老师商量教室英语角的事。回来的也早，袁艺作业已经交了，人该是去吃饭了。可怨就怨肖程宇手贱翻开看了一眼——袁艺没写原文，干巴巴的汉字挤在三线格上。
　　结果可想而知，剩下的上课前的十五分钟肖程宇一直趴在桌子上给袁艺补作业。顺便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拽着张国良不让他去英语老师办公室。
　　张国良欲哭无泪，自己风风火火拽着这只拖累买饭，早饭刷的还是自己的卡，就为了早回来去找英语老师结果手腕子被无良同桌掐得牢牢的。
　　“看在我面子上让我补完了你再交。”
　　看你的面子我只想把你按地上揍一顿。
　　陈诺端着热干面溜到后排来吃饭，看着肖程宇和张国良似是握在一起的手咦了几声。肖程宇没空搭理他，张国良一只手又够不到他。转过头拿起一本作业本扔过去。
　　陈诺头一偏，没砸中，可好巧不巧扔进纸碗里。陈诺突然没了胃口——把面条和着作业本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张国良后知后觉那个作业本有点眼熟。可翻了翻自己的作业本一个没少，也许扔的是哪个用完的。他有把用完的作业本当草稿本的习惯。那也不可惜，明天再带一个就行了。
　　上午第四节课是林墨来上的数学课。数学课昨天没上，作业也没留，林墨干脆就让学生把前天的作业放到桌角上，发了一套单元测试，自己一遍监考一边改改作业。
　　林墨摸了好久也没在书包里摸到自己的数学作业本。他忽然想起来借给张国良“借鉴了借鉴”，“良子我作业你放哪儿了”
　　这问的张国良心虚。他忽然知道那作业本为啥眼熟了，“我给你了啊——”他睁着眼说瞎话，“你再找找。”
　　肖程宇又翻了翻，“没有啊。我给放哪儿了——”
　　张国良回头看了一眼垃圾桶，蓝皮儿的作业本还有一角露在外面。他得出一个结论:今天的值日生偷懒没倒垃圾。
　　“要不，你去后面垃圾桶里找找，万一，就，就被扔里面了呢。”
　　肖程宇觉得张国良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打扫卫生也不能把写着名儿的作业本说扫走就扫走吧”他觉得自己同桌是这个意思。但他实在是找不到，瞥了一眼后门那儿的红垃圾桶又正好瞧见那露出来的蓝色皮儿。
　　他感觉不大好。可想想跟找不着作业说忘记带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来比又好了太多。
　　忘记带作业在学校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但众人除却当事人都几乎一直认为没写的几率更大。纵使老师当下应下的时候是相信你的话，可无论是旁观者还是你自己都会觉得别扭理亏，无论你是写了还是没写。
　　林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后排，看肖程宇桌面上没作业本就轻轻扣了扣桌子。他一直都挺喜欢这个班长同学的。
　　“老……老师，我作业找不到了。”肖程宇很没底气地说出来这句话。他觉得周围人都在看他，想要把他看到地洞里面去——其实偷瞄他还没有开始做卷子的就只有心虚的张国良一个。
　　“找不到了”林墨像是在探究这句话的可信度。其实这也就是一个仅仅代表惊讶、疑问的句子而已。可听到肖程宇耳朵里就偏加了些诘问的味道。
　　“可能……可能又找到了。”肖程宇红着脸去垃圾桶旁边把那一角拽出来——他还在想可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作业。那个可怜的数学作业本就被赤裸裸地拽出来——沾着一大片的麻汁酱，糊在封皮上，也粘在每一页的缝里。
　　“这是你的作业”林墨又问了一句。
　　张国良低着头不敢抬。
　　“……是。”肖程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