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强]日暮何归》清商辞

4、第 4 章

　　重明刚把丹朱想找伴侣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丹朱其实还没怎么察觉到区别。

　　也就是偶尔会在路上遇到一一个热情的族人，淡淡打个招呼，如果不赶时间，就接着互相关心一下近况，顺便聊一聊最近发生了什么新奇的趣事，有时候找到一个共同的观点或者爱好，就再忍不住多聊几句，说说笑笑，好像也没怎么注意，一段时间就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虽然这种事不知不觉发生的越来越多，但丹朱一时也没有想到这是一群人在他面前刷好感。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即将降临的厄运，因此对着无关的人自然就放开了不少，心里还颇为愉快，有时看碰到的族人不自觉卡了壳，还体贴地帮他们接了下话。

　　可能是因为这点难得的回应，这些跑到他面前的族人越来越热情，还有人想提前预定他明天的时间，或者希望他能够修改之后的行程。

　　当然，丹朱全部委婉地拒绝了。他不在意是一回事，主动改变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有为了其他人更改自己日常的打算，依旧很佛系地维持着自己在禁地、藏书阁和住处三点一线的日常，只是偶尔身边会跟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偶尔会在路上和人聊天多花不少时间。

　　但他自己觉得其实没多少改变。

　　只是在特意转交了对外的交流事宜，藏在暗中不动声色的观察丹朱对这些族人的反应的重明看来，他提供给这些族人的主动策略还是有那么些用途的，起码丹朱每天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和在不同地方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像以往一样一成不变了。

　　有一次重明在跟踪丹朱接送楚浔的路上，被负责教导楚浔的惜雪意外看见了。惜雪还故意开他的玩笑，说他像是一个忙着牵红线的老妈子。

　　就年纪来说比丹朱小上不少的重明非常无奈。

　　但无论是重明也好，惜雪也好，熟悉的不熟悉的族人也好，他们都知道丹朱一直没有通过自己的成年试炼。恋爱作为最容易助人成长的一种方式，他们在重明声明丹朱要找伴以后，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促成丹朱恋爱的产生，希望能够帮助丹朱度过自己的成年试炼。

　　不过相比起对此喜闻乐见的凤凰们，楚浔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对于楚浔而言，丹朱才是他愿意信任接受其他人的根源，他信任重明和惜雪，是因为丹朱让他信任，他愿意暂时离开丹朱身边，也是因为知道丹朱在意他，一定会保护他，他才肯让丹朱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当他在一向独来独往的丹朱身边看见一个新的能够和他交谈甚欢的陌生人的时候，消失许久的不安感再次占据了他的心神。

　　·

　　那天本是个不错的艳阳天，楚浔正在惜雪的教导下练习法术。

　　潺潺的溪水从旁边流过，远处的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儿清越的鸣啼，方圆百里都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碧草，只在楚浔周围十来米秃了一块褐色的地皮。

　　惜雪变幻着手势与咒语，抬手召出一条火龙。

　　楚浔神色严肃地依样画葫芦，一抬起手，又是一个将他笼罩的巨大火球。

　　暗红色的火焰瞬间在他周围形成十米左右直径的球体，藏他在脚底还没来得及冒出土壤的草根散发出冤屈的糊味。

　　看地上被烧秃甚至快结晶的那片草坪就知道，类似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过相比起将沮丧掩藏地很好的楚浔，负责教导他的惜雪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

　　他一直观察着楚浔使用的咒语和手势，反复纠正他的疏漏，并对他做的好的地方给予及时的称赞，并没有在意他货不对板的法术效果。

　　毕竟凤凰族的法术原理和龙族有着本质的区别。相比起惯于利用血脉引动灵力的龙族，凤凰的法术更多是以精神力量为主，因此法术的成功率也和施术者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楚浔精神海受了不轻的伤，因此惜雪这段时间的教导也并没有什么必须达成的教学目的，只是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失去记忆又一个人待在屋里，产生什么不好的心理影响。

　　至于本来只是陪玩的时间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教学，那就是楚浔自己的要求了。

　　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他好像并不习惯玩乐和享受生活，再一次见过惜雪使用的法术并得到自己也能学习的答复之后，他开始了兢兢业业学习法术的日常。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精神受伤还是别的原因，他只能能放出火焰，而且只能微调火焰的温度和范围的大小，没有办法像惜雪那样变化出精细的形态。

　　楚浔当然并不甘心自己认认真真学了半天也只能学到个半成品，但惜雪揪出他的错处，即使他并没有觉出这些错处对他的法术有什么影响，也不会敷衍凑合地一次带过，认认真真地按照惜雪的要求一遍一遍重来。

　　等到这片地皮终于成了永久的秃头，连春风吹也长不出草了，他今天的学习才算告一段落。

　　惜雪最后带他总结了一下今天这些法术的要点，按照从人类教育书上看到的奖励方法，送了他一朵法术催生的大红牡丹花。

　　“你是我教过最努力的的孩子，不要着急，等你的伤好了，一定能够用好这些法术的。”惜雪将花别在楚浔的衣服上，笑道，“法术运用是凤凰的天赋，只要记住了手势和咒语，施法于你就不会是难题。”

　　知道对方是好意，楚浔哪怕并不接受这个结果，也只是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好了，殿下来接你了，我就不多说了。”扩散的精神力感知到丹朱的到来，惜雪放开楚浔，施法招来一旁流过的溪水，滋润那片被楚浔烧秃的草地。

　　楚浔观摩了一下惜雪使用的手势，见水流向他这里涌来，特意往旁边让了让，但还不等他分辨出水系火系法术手势的异同，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自然引走了他的思绪。

　　楚浔循声望去，正见到一身雪青色长衫的丹朱和他身边穿着水青色百迭裙的陌生少女。

　　大概是刚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人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丹朱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那是楚浔一直以为只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

　　惜雪走到楚浔身边，笑着感慨：“几百年了，殿下这棵老树终于红鸾星动，准备开花了呀。”

　　楚浔惊愕地转头看他。

　　惜雪大致清楚楚浔心里对丹朱特殊的依恋之情，不怎么意外他的惊慌，只是幼崽和伴侣并不一样，丹朱需要一个伴侣，他们分别是早晚的事，无论楚浔心里有多么难过。

　　不过惜雪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努力的孩子的，他虽然不能掩饰丹朱正在找伴的事实，但可以给楚浔提供一个新的支柱，因此温和地拍拍楚浔的肩膀：“殿下这段时间说不定会很忙，可能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要不要来和我住？”

　　丹朱正和那位少女说着别的事，听见惜雪的话，也没有否认，只是只抽空问了一下楚浔：“你想去吗？惜雪其实比我会照顾人，我最近可能确实有点忙，不一定顾得上你。”

　　楚浔不自觉捏紧了手指，沉默了一会儿，躲开那个不认识的姑娘，拉住了丹朱另一边的衣服。

　　丹朱顺手摸了摸楚浔的头，看懂了他无声的抗拒。

　　青衣的姑娘掩唇笑道：“惜雪可是族里最喜欢孩子也最擅长照顾孩子的族人呢，看来还是没有族长的魅力大呀。”

　　惜雪也没有很在意楚浔无声的拒绝：“青鸾殿下过誉了，丹朱殿下毕竟是楚浔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比不过的。”

　　“楚浔？”青鸾琢磨了一下这个应该是带着姓的名字，充满探究意味目光凝固在缩在丹朱身后的青年身上，翡翠色的眸子里隐约划过一丝亮光，“人族的出身吗？倒是少见。”

　　凤凰一族不怎么在意血统传承，只对精神力的强度和纯净度有非常高的要求，目前族里真正称得上是纯血的凤凰已经只有五指之数，其余都是精神力达标后涅槃化凤的飞禽羽族，人族出身的楚浔还是这些年的头一个。

　　丹朱揽着楚浔的腰不让楚浔往自己身后躲，任由青鸾打量不情不愿的楚浔。

　　就如同他天生擅长所有火系的法术一样，青鸾对于精神力也有超出同族的敏感，因此路上见到刚回族里的青鸾，她又正好有空，丹朱就征询了一下对方的意见，将人请来看看在这里学习法术的楚浔。

　　从丹朱将他捡回来至今，已经有几个月了，只是他身上的伤好了，记忆却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就算对于长生种们而言，几个月的时间并不算什么，但丹朱将楚浔放在了心上，便还是觉得要慎重一点为好。

　　精神海可是凤凰族最重要的精神源泉，凤凰族的法术与“不熄”的永生能力，全都根植于精神海中。

　　“其实他恢复的速度还可以，没有什么问题。”青鸾透过皮囊，扫过他的精神海，尊重对方的隐私，她不会特意去翻对方的记忆，但对方精神海中那些翻涌着的昏暗的情感基调，已经足够她做出符合事实的判断。

　　她暗中向丹朱传音道，“之所以没有恢复记忆，可能不是记不起来，而是不想记起来。”

　　丹朱微微愣了一下，低头凝视着尚且还无知无觉的楚浔。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身上的尖锐和冷厉，那种长期面对危险的警惕和不安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养成的。

　　但他也记得失忆苏醒后对方对他的温顺和信任，像炸毛的刺猬抚平身上的尖刺，离群的孤狼袒露柔软的腹部。

　　丹朱在楚浔回望的信任眼神中，心里的壁垒无声地坍塌了一角。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乖巧的幼崽更惹人怜惜的呢？

　　大概就只有伤痕累累后依旧还愿意信任他人的幼崽了。

　　“好，既然你想跟着我，那我就照顾到你不再需要为止。”自继任族长后从不与他人结缘的丹朱难得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从怀里摸出一颗淡金色的珠子，捋下一根头发将它穿起来，挂在了楚浔的脖子上。

　　金珠通体透明，本来是没有颜色的，只是作为凤凰族的长辈们用以庇护晚辈的小法器，每个金珠内部都有特殊的金色花纹，包含着不同用途的法阵和直接与长辈共鸣的灵力，这些复杂又密集的花纹在光线的折射作用下，才将透明的珠子染成了金色。

　　丹朱伸手拨弄了两下：“这珠子里存了一些我的力量，会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你。等你精神海恢复之后，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法术，让你可以通过这颗珠子联系到我。”

　　将金珠赠与幼崽是凤凰族收养没有血缘的幼崽的仪式，惜雪也好青鸾也好，都没有觉得丹朱这般作为有什么不对，最多就是感慨一下丹朱似乎更有人情味了一点。

　　以往丹朱虽然也会照顾幼崽，守护族人，但更多的时候，他会特意避开和其他人的碰面，这虽然可以让他在有人找他论理的时候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就事论事，但也显得非常疏远，让很多族人即使心有爱慕，也不敢靠近。

　　因此丹朱这些年一直单身，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对所有生灵都好，就显得他的好对任何人而言都不特殊；一直保持公平公正，就没人敢去相信自己能在丹朱心里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单着久了想找伴了。”青鸾笑着调侃，“看你这架势想来也不在意种族和性别，要不我帮你去族外问问？羽族也有不少人暗中喜欢你呢。”

　　“别吧，”丹朱虽然说了要找伴，但也只是被预见的厄运刺激了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做好和别人共度一生的准备，“我也没有那么急，就别兴师动众的了，随缘就好。”

　　“这算什么兴师动众，”青鸾笑道，“以你的身份，多的是人想追求你，不过是你一直不开窍罢了。你若实在介意，不如我去找长老们商量一下，趁着回来的族人多，单着的族人更多，干脆开个大型的宴会，将整个灵界想要找伴侣的人都邀请过来，不独针对你，也给所有人一个互相认识的机会，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丹朱想想族里近些年不断下降的出生率，和打着找伴的名义不知道撒欢到哪里去了的族人们，心里虽然并不怎么想参与，但族里确实也有好久没有结婚生子的喜讯了。

　　虽然凤凰族不在意血脉，但自然出生的凤凰幼崽太少其实也不利于种族的延续。要是所有新生凤凰都是涅槃的其他羽族，凤凰族也是要出问题的。

　　他想来想去，觉得相亲宴本身没什么强制性，对族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犹豫地点点头。

　　“那就说定了。”青鸾冲他们挥挥手，亮出一双青紫色的羽翼，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西边，应该是在长老们商量去了。

　　惜雪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丹朱怀里的楚浔，微微拱手：“那我也告辞了。”

　　丹朱点点头，目送惜雪消失在树林之中，这才牵着楚浔的手慢慢往回飞。

　　黄昏的树林里隐约传来鸟雀的鸣啼，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偶尔一个默契的停顿，像是乐章中意味深长的休止符，合奏出一首自然之歌。

　　被丹朱搂着的楚浔看他心情不错，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最近会很忙，是因为要找伴侣吗？”

　　实际上并不忙的丹朱：……

　　他之前只是习惯了独自一人，想和黏他的楚浔拉远一点距离而已。

　　楚浔已经从丹朱的沉默中提炼出了肯定的答案，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和表情：“我知道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楚浔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莫名反上来一股被抛弃的抑郁和不甘。

　　丹朱冲青鸾露出的那个温柔的笑容突然又浮现在眼前，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强烈的不甘累勒住了他的脖颈。

　　不可以给别人……那是只属于我的。

　　楚浔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心中沸腾的占有欲。

　　我不希望他的目光会落在别人身上，我要他的温柔和迁就，只属于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