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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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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吧嗒一声从手上掉落。
子夜的星光漫进来窗户,撒了一条光带在地上。
贺知书怔愣着看那点光,他还是怕黑,却逼着自己在不开夜光的情况下入睡,因为戒同所的人告诉他,没有改不掉的喜恶。
你要不断去刺激自己的弱点,等到退无可退,就会开始适应新环境。
贺知书适应了好几年,他依旧没法在黑暗里深度睡眠。
多困都不行。
他偏偏跟自己较劲,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可好像不争着这口气,他就输了什么一样。
蒋文旭撕心裂肺的时候,他仿佛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绝望,又死活拧巴着不放手。
算一算,他们俩相爱的时间在这漫长时光里好像变得很短很短。
贺知书甚至想不起来他们上一次面对面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他有一大段被血癌折磨的模糊的记忆。
而现在,蒋文旭要死了。
“我答应你,我们分开走。”
他隐约能感觉到蒋文旭说这话时有些不对劲,就像激怒他的时候一样,贺知书是最了解他的人。
蒋文旭没有无缘无故的放弃,他甚至比贺知书更拧巴。
不管是愧疚也好,真爱也罢,贺知书敢说自己是蒋文旭心口的朱砂痣,他们的疼痛是互相的,所以让他放弃也不容易。
但贺知书没想过他会去找死。
他没想过分开走的两条路有一条通往死路。
他没想让蒋文旭去死。
贺知书不知道自己怎么穿的鞋,怎么带好钥匙出的门,怎么打车到的三院。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一辆急救的推床撞到他的腰。
他猛然惊醒,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关他什么事呢?
早就没有关系了。
他转身要走时,被人喊住了。
“贺知书。”
是小胖,小胖已经不胖了,成了个瘦高个,这几年他跟蒋文旭走的近,对他俩的事猜的也七七八八。
那条信息其实是故意发给贺知书看的。
他没有上帝视觉,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蒋文旭这些年跟个傻子似的,得空了就往贺知书那跑。
而贺知书绝情的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贺知书站住脚。
小胖点了根烟夹在手里,神色疲惫:“你不进去看一眼吗?”
“不了。”贺知书握住掌心:“我本来就不应该来。”
小胖不知怎么,突然就急火攻心,他扔了烟,两三步上前拽住贺知书的领口:“你怎么这么狠心?!当成老同学看他一眼能怎么?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在高速上松开方向盘往防护栏上撞,除了因为你还能是什么?!”
贺知书被他抓的很疼,他一口气没喘匀,猛地咳出来,咳得撕心裂肺。
整张脸都充血变红。
一碰就碎似的。
“贺知书,做人怎么像你这么狠心?他刚被下了病危单!分分钟都可能救不过来,你看一眼能怎么了!”
是我的错吗?
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已经躲开了。
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凭什么啊蒋文旭?
我活该活在你的阴影里两辈子都出不来吗?
他咳得整个肺都在急剧收缩,张着嘴突然喘不上气,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逼得他双眼通红,而后两眼一黑,在小胖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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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文旭没死成。
有那么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在半空怜悯地看着病床上伤痕累累的自己。
真可怜。
他放开方向盘的那刻没有别的想法,死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了,他面对的挺坦然的。
他想,放贺知书一条生路吧。
让他不用苦苦抓着那道伤疤放不开。
医护人员拿着电击板给他做心肺复苏术时,他感觉不到疼痛。
灵魂轻飘飘的,说白了21克重量都没有,可他看着自己身体被电击弹起又落下,
突然又舍不得死了。
他想到前世的贺知书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做骨髓穿刺那么疼,他从来没在门口等过…他想着就害怕。
那道坎会不会重新来一次,谁也说不清楚,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当真再遇上艾子瑜那样的一个人,又能爱贺知书多久?
会陪他走到底吗?
会让他哭吗?
知道他怕冷怕黑吗?
“心率恢复了!”护士惊喜地喊:“肾上腺素加一剂,准备手术!”
……
手术结束时清晨八点整,蒋文旭被推进监护病房。
隔了一道走廊,贺知书的父母匆匆赶过来,正在听医生分析情况:“气急攻心导致的昏迷,病人似乎有严重的心理负担,压抑太久,一下子爆发出来,情况不算乐观。”
“他什么时候能醒?”贺爸爸焦急地问。
“看情况了,说实话,昏迷倒不是什么坏事,他精神受创严重,趁此休息了。”医生翻病例:“醒过来之后转心理科吧,精神状态得吃药配合心理治疗。”
“怎么就会有心理问题呢?”贺妈妈忍不住掉眼泪:“难道是因为前两年那个治疗?”
“等人醒过来再说吧。”
这一等就是一周。
虽然不可思议,但贺知书确确实实昏迷了一整周,比蒋文旭醒过来的时间晚的多。
蒋文旭伤的重,但是伤处不在头部,主要是胸腔和四肢,他在离开监护室24小时后就悠悠转醒。
两家父母隔了一条走廊,谁也不认识谁,来探望蒋文旭的同学路过也进去看看贺知书。
气氛挺尴尬,但那位许同学没来,也没有哪个愣子再说三道四。
蒋文旭在有知觉以后就挣扎着要落地,他听小胖说完经过,怎么也没想明白贺知书为什么倒了。
无奈自己是个半残,下地下不明白。
他前世走错路,跟父母关系半途下车,这辈子不敢耍混,好歹到了现在起码父子和乐。
蒋文旭以前不谙世故,作天作地,辜负完这个辜负那个,带的贺知书也众叛亲离,这辈子对贺家父母也愧疚难当。
等能坐轮椅出门的时候,让蒋母推着去了贺知书病房。
贺家父母再心大也不会看不懂这年轻人的眼神,自己儿子三年前进戒同所还历历在目,那一身伤痕,每看一次都肝肠寸断。
第一次知道贺知书喜欢同性的时候,贺家父母惊惧又恐慌,可他们还没说出什么,贺知书已经自己请了罚。
他说:“爸妈,我知道我错了,我自己去戒同所。”
可是这种事情,要说错了,到底错在哪呢?
他们有立场,却不知道从哪教训起。
等人回来了,落了一身伤,就更开始怀疑,世俗框的究竟是哪一类人?
如果贺知书像前世一样,死活闹着要跟蒋文旭一起,不惜私奔,抛下一切都要跟个男人在一起。
贺家父母大概也是到死不能理解和原谅的。
如今换了条路,他们又只能心疼。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蒋文旭,一时无言。
蒋文旭要不是现在力气没恢复,大概就挣扎着跪下去了,他表情戚戚,开口就是一句叔叔阿姨对不起。
从来也没见过这个小伙子,怎么就突然一个车祸,一个心理状态差到要治疗的地步了呢?
贺爸爸勉强理智地问了一句:“小书跟你…到底…?”
蒋文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爱贺知书毫无疑问,不想再让他受父母亲远离的苦也是真的。
“我可以看看他吗?叔叔?”
他不愿意说,没人能逼他,身后的蒋母欲言又止,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把他推进病房,长辈们关了门。
贺知书躺在床上,很瘦很白的一小只,神态平静,呼吸清浅,数据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可他始终没醒。
蒋文旭手脚上都缠着绷带,半身不遂,固执的伸手去碰他的脸,感觉到温热的体温,一颗心才算落地。
“知书,对不起,我总想着对你好,让你放心,但我好像又走错了。”
他将头抵在贺知书的床沿,手攥紧了被子,声音哽咽又嘶哑:“我该怎么办呢?”
窗台上贺妈妈放了一盆茉莉,开了花苞,随风摇曳着叶子。
阳光打在病床上,暖暖地包围了两个千疮百孔的躯壳,像是要给他们指条明路,抚慰负重的灵魂。
往前走,向后退,他们撞不出去,在原地囚成了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