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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赤炼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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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雁一想到自己现在正待在一种蟑螂生活过的地方,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但作为半只脆弱的鬼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于是他只能时不时的与柴清闲聊来转移注意力,企图忘掉那只年迈的蟑螂。
柴清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蟑螂也有灵,众生皆平等;何况那还是一只吃了半个葫芦的三宝大补丹的蟑螂,怎么算也能再活个一百年,恐怕要比大多数人的寿数还要长,修炼成精也指日可待。
因而他也并没有察觉到梁雁的异样,只是觉得这话多的半鬼,变得话更多了!
梁雁:“带走那姑娘的是个妖精吗?”
柴清:“是。”
梁雁:“那你能打得过那妖精吗?”
柴清:“不知道。”
梁雁:“那咱们去了不也是送死!”
柴清:“那也要等去了才知道。”
梁雁:“... ...”
一仙一半只鬼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愣是由清晨走到了黄昏,才堪堪见到了这赤炼深渊的边。梁雁十分好奇,他一个鬼不睡觉也就罢了,这道士也不用睡觉的吗?一路上翻山越岭,掐诀念咒走的飞快,他难道就不累?
“你不休息一会儿吗?”梁雁颇为关怀的问。
“不用,习惯了。”柴清轻巧的回答道。
梁雁心想:打杂还真是辛苦!可是,这打杂的道士功力都是如此了得,带着他顶着日头奔袭了千里,连大气都不喘,那他修炼的道门肯定是十分之厉害,有机会自己也要去观摩观摩。
柴清并不知道梁雁已经把他这个上仙归类为了很厉害的道门中的打杂,仍旧是卖力的掐着浮云决,奔着那泛着红光的山崖飞去,越是靠近,空气就越是灼热。
只见那密林的尽头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山脉;
夕阳坠云血,暮色浴群山,黑色山体在这黄昏时分更是显得诡谲万分,山上寸草不生,山顶烟雾缭绕,远远看去似有泉水蜿蜒而下;而那泉水的颜色却是赤红如铁水,走到近处瞧便能知道,那是滚烫的岩浆,似乎在告诫那些闯入者,这里就是地狱。
此处是无主之地,越是危险,就越是安全;
此处是法外之境,没有秩序,却能够生存;
有些人,只有在这灼烧万物,欲望横流的岩浆地狱中,才能活;
外头乾坤朗朗,日月昭昭,世人都叹那四季风光好,可却偏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柴清走到了山脚下,目光随着奔流的岩浆,看到了那了无生气的断崖,嶙峋恐怖如同野兽啮齿,崖下漆黑一片,果真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柴清将绑在腰带上的葫芦系得更紧了些,手上的指决更是用尽全力,虽说他跳下去摔不死,可他也不想摔成个肉饼;毕竟他这个月老还是要点面子的,而且摔成肉饼的话,恢复起来也是十分困难,万一丢了个眼珠子,少了几颗牙那就不好办了。
柴清没有犹豫,纵身跳下断崖,远离了光源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呼啸的风声如同吃人的鬼魅在耳边低吟。
一开始跳下时,周围的空气十分的灼热,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柴清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温度越来越低,等到他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已经带有一丝凉意之时,他便隐隐瞧见脚下有些许斑驳闪烁的灯光。
柴清知道,快要到了。
于是手上的指决稍松了些,慢慢减速,准备安全降落;嘴上还不忘知会葫芦里的梁雁。
“我们快到了。”柴清的说道。
“我知道。”葫芦里的梁雁声音低沉了许多,似是有些害怕;
可柴清的对情绪的辨别从来是不擅长的,因此他并没有感觉到梁雁声音中的颤抖,十分好奇的接着问道:“你什么都没看到,怎么知道咱们要到了?”
“我能感觉到... ...这... ...这里,有很多同类。”
柴清知道他说的同类,是那些鬼魂;梁雁虽只剩下一魂三魄,但同类的气息他还是能辩别的;此时此刻柴清也察觉倒了梁雁的声音似是有些不对劲,带着点惊慌,带着点阴冷,但柴清却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不对劲,于是又试探着问道:“你,很害怕?”
“是... ...,他们都很强大,他们都是恶鬼。”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恶鬼?”
“这里有很强的血腥气... ...和怨气。”
柴清明白了,梁雁作为一只残缺不全的鬼魂,对于强大嗜血的同类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普通的鬼魂吞噬同类,便能堕落为恶鬼,恶鬼的下场便是坠入活大地狱,受火柱、铁床、钢叉、剑叶、犁地、鞭挞、砧截、寒冰等酷刑,永世不得超生;而有些恶鬼会捕食那些残魂,增强自己的魂力,至少能够保障自己安稳的东躲西藏,或是在地府鬼差的抓捕中能有逃脱之力。
就像鹰隼食肉,饿狼捕羊一般,也难怪梁雁怕成这样,柴清心想。
他想要安慰梁雁,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能让这弱小的魂魄感到心安;于是只是说了句:“放心,我会保护好你。”柔软的手掌轻抚过那黄澄澄的旧葫芦,传来了一阵暖意;葫芦微不可查晃了晃,柴清也就把这动静当做了梁雁的回应,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咯噔一声,柴清踩到了地面;抬眼望去,两个略有八丈高的漆红柱子,如同巨人的双腿,气势磅礴的立在柴清面前;而那柱子上的红漆却是斑驳陈旧,十分凄凉;柱子上挂着牛、羊、人,还有不知是什么动物或是什么妖怪的头骨,一串一串的串着,白森森的仿佛失去光泽的珍珠。
两颗柱子中间,架着一块靛蓝底,藤黄色描金边的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死而后生”。
那匾额后俨然是一派深夜闹市的景象,青黑石板铺就宽阔街道,四周可见逼仄的胡同窄巷,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的铺面乱中有序,却齐齐的都挂着两个殷红的灯笼;街边空地还有不少凌乱的小摊儿;一个猪头人身,一脸黑毛,露着两颗尖长獠牙的妖怪,正坐在食肆外面的杌子上,听着那瓦楞中间传来的靡靡之音。
如果柴清没有看清这闹市顶山聚集着大片的黑雾,里面来来往往形色各异,没有一个是人,他可能真的以为自己错入了哪个热闹繁华的城镇。
无星无月,抬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而这黑暗中的城,却散发出无比诡异的生气。
柴清抬步走了进去;
许是还未到子时,街上的铺面虽说都已开张,可沿街的小摊位并没有占满,往来的行客也并不是很多;只是柴清的面貌在这一群妖魔鬼怪中也是十分独特了,没等走出十步远,柴清已经感觉到这四面八方袭来的目光。
柴清想了想身上也没有什么遮面的东西,也不能当众撕下一块袖子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行至一间门口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木牌的铺面前,柴清听见一声柔媚的女声自头顶上方传来。
“呦,这位小相公好生的俊俏,这天黑夜深,奴家劝这位小相公,快快打哪儿来的回哪去,要是被哪个好色的臭妖怪看上,唉,那可就要大事不妙了。”
柴清左右看了看,身旁除了一位脸上一道长疤,少了一条腿的男人,也没有别人了,想必这话该是说给自己听得了,于是抬起头望了望。
只见那铺子的二楼开着半扇窗,一位身形袅娜的妇人,梳着灵蛇髻,身着碧色的锦袍,长袖轻纱,握着一把团扇,半遮着脸,身子倚靠在窗边,冲着柴清粲然一笑,抛了个媚眼。
柴清轻抿薄唇,面露尴尬,打算装作没听见,不予理会,低头便要走。
那妇人一见柴清要走顿时急了,抬手就将团扇扔了下来,柴清的反应也是极快的,微微侧身躲过了正要落在他头顶上的团扇,愣了片刻,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只是低头看了看那刺绣精美,坠着金流苏的团扇,又抬头望了望那讪笑的妇人,突然发觉,她刚刚可能是要用这团扇砸死自己。
“这位小相公,奴家的扇子掉了,你能帮奴家捡起来还给奴家吗?”那妇人,面若艳桃,浮着红晕,言语间似是有些羞怯。
“这位姑娘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说。”柴清直言道。
见自己一番忸怩作态柴清却不为所动,那妇人也便去了一脸的笑意,隆起了眉心,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外面来办事的?”
“正是。”柴清坦率的回答道。
“那这位公子在这赤炼深渊里可有相熟的故人?”妇人又问。
“并无。”柴清不假思索的回道。
妇人盯着柴清的眼睛看了看,似乎实在判断柴清回应的如此痛快到底是真是假,而后高深莫测的一笑,说:“想不到小相公还真是个难得的实心眼,那奴家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既是来这赤炼深渊办事,又无熟人帮你,你可知这赤炼深渊只是恶鬼便有数十万,再加上妖邪恐怕也有百万之数,偌大个赤炼深渊凭你一人之力,恐怕是累死你也找不到门路。若小相公办的是小事,那就当奴家多嘴,可小相公你跳下这万丈深渊,只怕,为的也不是小事吧?”
柴清听完,便也觉得这妇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这赤炼深渊楼舍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他只知道自己要找那名叫“若犹”的怪物,可这么大的地方,去哪儿找呢?这地方显然尽是些牛鬼蛇神,自己已是妥妥的异类,想必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打问出结果来。于是他便顺着这妇人的话问道:“那姑娘可有能助我事成的办法?”
那妇人看见柴清的反应显然是十分的满意,抬手一指门口那一人高的一掌厚的木牌,眼带笑意,似是胸有成竹。
柴清定睛一瞧,那牌子上用金粉草书,写着“往来东西南北客,帷幄一叶事皆成”。门头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一叶堂”三个大字。
那妇人看柴清似懂非懂,慢悠悠道:“奴家这一叶堂经营了不下百年,必不会负公子所托,全力帮小相公您办事,多俞,带小相公上来叙话。”
柴清光顾着与那妇人说话,并未注意身旁那位缺腿的青年还在,回头一看,缺腿的刀疤脸青年,正一蹦一蹦的向他走来;行至身前,微微颔首,伸出一只手示意柴清进门,口中说道:“公子,这边请!”
柴清知道这位想必就是这一叶堂中的杂事,名叫多俞。
柴清跟着多俞进了门,相较于外面挂着的大红灯笼,这厅内的灯光暗了许多,厅中只有一个柜台,一张八仙桌,四把木椅;八仙桌旁立着一个镂空雕花的多宝阁,上摆着玉器瓷瓶;另一侧靠墙放着几个书架,厚实的书本密密麻麻的排放着,不由得让柴清想起了他那些堆垒在书架上的七星姻缘谱。
多俞只有一条腿,蹦起来的速度并不快;趁着上楼梯的空档,柴清询问道:“在楼上与我说话的那位是何人?”
“十分着急的老板娘。”多俞答道。
柴清:“为何是十分着急的老板娘?”
“生意不好,你已是这个月她在街上喊住的第四十五个人。”多俞平静的回答道,“上个月她用扇子砸伤了一只鬼,我们还亏了不少钱。”
柴清:“... ...”
哪有用扇子砸人招揽生意的!他突然感觉到这楼,包括这楼里的人,那张八仙桌,那几个书架子,甚至这楼梯,看起来都不是十分的靠谱。可走到了这里,也断然没有掉头就跑的道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不能成事先看了再说。
楼上的布置与楼下类似,靠窗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几个书架;朱红色的纱幔挡住了一个小小的门洞,似是还有暗阁。老板娘坐在八仙桌旁,手杵香腮,笑意盈盈的看着柴清。
柴清微微点头示意,顺着多俞的手势,坐到了八仙桌的另一侧,与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对视。
老板娘瞥了一眼多俞的手,深色一滞,敛眸问道:“扇子呢?”
“你扔下去的,怎么还问我?”多俞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个废物,快去捡回来,这个月都丢了六把了,再丢一把我就把你卖了换扇子!”老板娘厉声说道。
“您上次不是说,我还没那扇子上的金子边值钱么,怎么现在就能换扇子了!”多俞一边向着楼下蹦,一边疑惑不解的问道。
老板娘气的想要随手扔点什么东西砸到这笨蛋杂事的脑袋上,可手边空无一物,只得愤然锤了一下桌子。转过头来又对柴清笑了笑,说:“他不只是个残废,脑子也不好使,小相公勿要见怪。”
柴清也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知小相公来这鬼地方所为何事?”老板娘捋着袖子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我的朋友被一种名叫“若犹”的妖怪带走了。”
老板娘微微低头,伸出手来,只见那手掌微微发青,只有四指,指头圆钝,中间似有蹼相连;她有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皱着眉说道:“我店里人手有限,只怕你也用不上多俞那个傻子帮你找人,但我能告诉你那些若犹在哪里,只要二十两金。”
赤炼深渊虽说与人间不同,但值钱的东西到哪里都是值钱的,金银珠宝,玉石宝器在这里也都能流通。
老板娘看柴清似是有些犹豫,轻轻咳嗽了一声,又说道:“没带那么多金子,等价的玉石宝器也可以。”
柴清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中的那些“宝器”,失望的叹了口气,又伸手进袖袋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块水头极好,色泽通透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这玉佩本是莺莺去年参加簪花会时给他买的礼物,现在用来救莺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老板娘拿起了玉佩,仔细打量了一番,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又很快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虽是成色差了那么一点,但看在小相公你容貌如此俊美,勉为其难成交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咚的一声,多俞蹦上了二楼;他看了一眼老板娘手中的玉佩,由衷的赞叹道:“老板娘,你可真不愧是这深渊里最黑的奸商!”
老板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