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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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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官路行了两日路程,永安公主除了偶尔逗弄小十一,便是呆在马车里闭目静养,看着一派悠然,内心里却不知已将当前时局推演了多少次。
永安公主看似地位尊崇,身份贵重,在旁人眼里却不过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当下情势,不能由她先提。所以永安公主必须等一个契机,这也正是她让陇西将军朱承耀随行的原因之一。
再行半日,蓦然车马停歇,原本靠在榻上的永安公主缓缓睁眼,红袖入了马车低声回禀。
“公主,陇西将军求见。”
永安公主闻言勾唇,心道一声“来了。”便让红袖将陇西将军请了过来。
陇西将军朱承耀出身将门,自幼研习兵法。前世上京城破,朱承耀率两千私军与膘国兵马在上京城内巷战,浴血奋战三日三夜杀敌无数。
最终是被俘的宣宗亲自让人带了密旨,名义上是让朱承耀前往宣武门救驾,实际上却是膘国大将齐齐哈尔设下的圈套。最终朱承耀全军在宣武门被伏击歼灭,而诱朱承耀入局的宣宗犹然在齐齐哈尔身侧点头哈腰,怒骂自己的臣子不识抬举,至他性命于不顾,不肯早早投降。
朱承耀前世能够凭着两千私军,就能在膘国大军包围下困守三日夜而不灭,最后逼得膘国将领不得不以宣宗名义设下埋伏才将朱承耀剿灭,足以说明朱承耀精通军事,擅长用兵。是以,一路行来,永安公主不信他至今还看不出当下危机。
朱承耀临近车马,站在车马前抱拳行礼。
“公主,末将有要事禀报。”
永安公主着红袖挑开车帘,望着面前站着的高大威武的男子,一时怔然。
朱家男子皆是魁梧身材,黑黝黝的肤色,祖传的浓眉大眼,站在人前隐约带着不怒自威的杀气。便是她这位久居上京的四表哥,无论上京的水土如何养人,骨子里朱家的血统却依旧让他长成了上京最不喜的武人模样。
见永安公主未答话,朱承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两日我们从上京出来,沿途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末将恐怕前方议和形势有变,公主是否要写信回上京提醒圣上一二?”
永安公主出宫前,膘国兵马尚在沃城之外,宣宗早早便让议和使臣前往沃城。
求和国书里不但提高了上供岁银的数额,绫罗绸缎、牛羊马匹也提到万计。割燕云、幽州、斐县三地于膘国,更提出皇室公主和亲。
膘国兵马在沃城外停驻已经有一段时日,是以宣宗与主和一派皆以为膘国对此次议和的条件十分心动,便渐渐放下心头大石,只待使臣签下盟约膘国退兵。
可翘首以盼的宣宗怎会想到,膘国大军不动,是因为彼时膘国内部左贤王端木明朗与右贤王端木明瑞并大将军王木扎三方争权,意见不一。
待左贤王端木明朗联合木扎,压制端木明瑞后,膘国上下政见统一。在沃城之外,膘国营帐内,就地斩杀了齐国议和使臣,当天夜里便夜袭了沃城。
沃城城破,膘国大军势如破竹,就连上京之外最后一道防线南城,竟然因为南城郡守迷信神棍,自以为请得天神下凡,有金甲护体,竟然大开城门,令膘国大军不费一兵一足,直取了上京路途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短短五日,天翻地覆,齐国上京再无回天之力。
何其荒谬绝伦!
怕是主战的左贤王端木明朗都想不到,两国国战,攻破上京,竟是赢得如此轻松。而他唯一的压力,还来源于膘国自己国内!
朱承耀能够敏锐的察觉流民动向,凭借他的军事嗅觉,不难发现前方战事恐有变故,是以想让永安公主去信回京。
可永安公主知道,她的信哪怕是落在宣宗案前,也不会令自己的皇兄警醒半分。
上京城破是必然,在此之前她一个无实权的公主,改变不了分毫。
“四表兄既然有此疑虑,本宫自是相信你的判断。只是……”永安公主咬了咬唇,“口说无凭,皇兄未必肯听本宫的话。不如,四表兄遣人往沃城去探探虚实,届时本宫将所见所闻书信一封呈给皇兄看,四表兄以为如何?”
“公主所言甚是。”朱承耀颔首,永安公主继续道:“小十一的安全最为要紧,不如车队加速前行,以免横生变故。”
“是。”朱承耀领命下去安排,永安公主则回到马车内。马车榻上放着棋盘,棋盘上黑白子厮杀激烈,正是胶着之时。
永安公主捻起一枚黑子,面色沉重,犹豫不决。
眼前路有两条,一是她与小十一一同前往金陵,朱承耀定然会拼死护卫她姐弟二人的安全。
二是小十一走,她留下。
上京城破,皇室被俘。
齐国未灭,但齐魂不在。
而她,身上流淌着齐国最为尊贵的皇室血脉。在无数将士失去方向的时刻,她将会是齐国王室的一杆旗。
是以,她不能走。
“不能走,那便留吧。”
一子落下定乾坤,望着面前的黑白棋局,永安公主神色肃杀。
明知眼前局势,但当上京沦陷的消息传来时,永安公主犹觉恍然。
上京城,终究是城破,一如前世。
接下来,将会迎来齐国历史上最为阴暗悲惨的一幕,便是后世史书,也不敢仗笔直书。
“公主,臣请命回京。”
朱承耀与禁军副统领常宁联手而来,数千将士跪拜在地,面上凝重,殷殷请战。
永安公主此时已经换了车马,被红袖扶着立在数千人之前。
望着一张张坚毅的将士面孔,永安公主目色深沉。
“众位将士此时回京,可是有力挽狂澜之能?翻云覆雨之力?”
朱承耀与常宁显然没料到永安公主会是这样一番言辞,当即冷了神色,朱承耀的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沉冷。
“公主,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纵然我等没有回天之力,却有一颗精忠报国之心!”
“好一个精忠报国,众位将军赤诚之心,本宫佩服。可你们以为,上京沦陷,我齐国皇室如今,还有几人可以逃出生天?”
永安公主目色凝然,一字一句,却给在场热血沸腾的将士泼了一盆好大的冷水。
“皇兄日前急召各方诸王回京,皇室宗亲尽数沦陷上京。如今,尚在上京城外的皇室王孙,唯本宫与宁王二人。”永安公主挑了挑眉眼,红袖会意抱着襁褓中的宁王上前。
永安公主自红袖手中接过宁王,紧紧抱住怀中。
“上京城内,乃本宫骨肉至亲,本宫比你们都心系圣上他们的安危。可此时并非意气用事之时,小十一乃太上皇血脉,宣宗皇帝亲封的宁王。若是……若是上京有什么不测,宁王将是我齐国王室尚存的唯一男丁。”
永安公主言辞铿锵,近前一步,对着眼前乌压压一片跪倒的将士,缓缓躬身为礼。
“本宫恳请众位将军以大局为重,护送宁王尽快赶往金陵。”
“公主不可!”朱承耀与常宁带头跪拜,避开永安公主的一礼。
“公主放心,末将等誓死护卫公主与宁王前往金陵。”常宁急切开口,永安公主含笑打断道:“不,将军要护送的,唯宁王一人。本宫,意欲回京。”
“公主不可!”
永安公主抬手示意,打断了朱承耀与常宁的劝说。
“金陵城内有隆太妃坐镇,本宫相信她会主持大局。然,上京局势不明,上京城外已无王室血脉坐镇。本宫若是不回,难道是要让膘国以为,我齐国王室无人吗?他们以为,齐国王室宗亲皆在掌握,本宫却偏要让他们知道,宁王尚在,本宫尚在,我齐国王室风骨,犹存!”
两军阵前搏杀,拼的就是士气。如今王室尽数沦落敌手,正是膘国士气大振之时。
君辱,则臣辱。
君守节,则臣百死而莫回。
此刻,永安公主若是迎难而上,对上京城内外拼死搏杀的热血将士们而言,则是最为振奋的一剂良药。
“本宫意欲兵分两路,常统领携禁卫军护宁王前往金陵。陇西将军随本宫秘密前往阡城,先探明上京情况,再做决断。”
阡城,是前世上京兵马溃退逃散后,集结之地。
亦是上京沦陷之际,宗家军直奔所在。
永安公主的名号,若是要用,便要用在刃上。
而阡城,前世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在苦苦等待,一杆可以勤王反击的旗帜。
结果,却等来了一个仓皇求生,只顾南逃的康王楚璟昭。
这一世,君不负国。
那她楚璟瑜,也绝不负万千血战沙场的将士!
“大监赵荣何在?”永安公主扬声,人群里一道身影匍匐近前,颤颤巍巍道:“奴在。”
“上皇正统,皇室血脉,本宫托付与你。”永安公主将襁褓中的小十一递上前,赵荣先是一愣,继而伏倒在地,涕泪横流。
“奴,必不负公主所托。”
赵荣哆嗦着将小十一抱入怀中,永安公主四顾而望,眼见面前众将士眼神视死如归,坚毅沉着,不禁扬声道:“诸君!本宫与尔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
声声震耳,响彻云端。
众将士呼号声里,永安公主红色宫裙翻飞,衣袂猎猎作响。弃了车马,在众将士殷切的目光里,翻身上马,手持马鞭,娇叱一声。
“驾!”
朱承耀领着两千私军跟在身后,与副统领常宁于洛都郊外兵分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