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刀行》文语苑

2、布局

　　康王楚璟昭乃是太上皇第九子，母常太妃。性情温顺，擅诗书，虽不显人前，却是极温柔的一个人。
　　若是太平年间，他必然是一个纵情山水的闲散王爷。
　　受前朝九王之乱的影响，本朝亲王虽有封地，无诏却不得前往。
　　太上皇因膘国之乱，听从宠臣建言，急忙将皇位传给长子。宣宗继位，提防叔伯兄弟们，竟是一纸诏书将原本在外的皇室宗亲都召回上京。
　　也正是宣宗此举，以至于前世膘国入京后，将齐国皇室一网打尽，竟然只走脱了康王一人。
　　康王辗转，自上京一路往南，路遇欲渡江救驾的宗家军。
　　宗家家主宗泽老将军，以七十高龄携宗家八百儿郎，一路自上京追至洛水河畔，只为寻迹救回被掳掠的宣宗父子。却不想，前世膘国兵分三路押解俘虏，宗老将军拦截的却是左丞相为首的一干大臣。
　　前世的永安公主只听闻宗老将军携宗家军英勇杀敌，在洛水湖畔救下左丞相等人，又偶遇一路逃亡的康王。一干文臣武将眼见营救宣宗失败，所幸皇室残存康王这一点血脉，于是护着康王一路南撤。后在隆太妃支持下，康王授命登基，建立南朝堂，与膘国隔江而治。
　　可怜那一干血性老臣，以命拼死相护的康王，人人都盼着他可以做一代明君，一雪前耻。都以为那眼前的国仇家恨，能激发帝王血性，与膘国不死不休。
　　然而，康王继位后，继续依仗求和派的王太师一党，与膘国定下洛水之盟。
　　愿岁岁纳贡，奉膘国为父国。
　　宗老将军与左丞相请战，在殿前跪了整整三天。
　　宗家三子因不忿洛水之盟，与膘国使臣发生冲突，为平息膘国怒火，楚璟昭竟将宗家三子斩杀在膘国使臣面前，以示诚心。气得宗老将军急火攻心，血洒殿前。左丞相撞柱而亡，一干主战派将领被降职，但凡主战者一律杖刑，生生打断了齐国最后的脊梁。
　　这样的一个帝王，永安公主重活一世，若是再让他出了上京城，让他再祸国殃民一次，只怕她这样的重生，便是真正的天地不容！

　　永安公主与康王素来交好，听闻永安公主前来，康王亲自前往迎接。
　　永安公主的马车刚刚停下，帘外便传来康王爽朗笑声。
　　“珠珠，你可算是想到你九哥了。”
　　人未至声先到，少年声音清澈，略带慵懒，很是悦耳动听。
　　永安公主被红袖扶着下马车，康王亲自伸手去扶，永安公主定定的看着眼前笑意盎然的兄长。眼前人明明是那般明朗清隽，却为何前世会那般怯懦模样。
　　他可知晓，当年的永安公主心中一遍遍喊过九哥的名，祈盼他能带她回家。而最终等来的，只有一句“愿吾妹，结左贤王之欢心。”
　　她终究，是被父兄，一而再，再而三的卖给了破国仇敌。到头来，却哄着她，那是世间最疼爱她的男儿。
　　“九哥。”恍然隔世一般，永安公主怔然望着她的九哥楚璟昭，指甲攥在手心里险些掐出血印，面上却还是天真灿烂模样，甜甜的唤着九哥。
　　楚璟昭将妹妹扶下马车，领着人朝府中去。
　　突然一声清叱，远处几道人马风驰电掣，自康王府门前打马而过。
　　永安公主远远瞧去，只见数人黑衣玄甲，背负弯弓，腰跨大刀，留下一团朦胧黑影，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楚璟昭皱了皱眉，抱怨道：“宗家的子弟，越发没有规矩。”
　　“宗家……”永安公主沉吟，楚璟昭以为永安公主不识，忙解释道：“那是宗老将军门下，这个上京城也只有他们宗家是那副打扮，有失斯文。”
　　“看来九哥不喜宗家。”永安公主淡淡道，楚璟昭不以为然“夏虫不可语冰，九哥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自然和宗家不是一路人，永安公主心中冷哼，面上不显，只是笑道：“既然九哥不喜，何必再提宗家人。珠珠此番前来，可是有好消息要带给九哥。”
　　“哦？什么好消息？”楚璟昭来了兴趣。
　　永安公主抬手示意，红袖捧着一卷画轴近前。
　　因是站在府门外，尚未近内堂，永安公主没有让红袖打开画轴，而是指着画轴道：“皇妹自然是来给兄长送心肝儿来的。”
　　楚璟昭好诗书，尤喜前朝大师孤独子的字画。偏那孤独子性情孤僻，传世之作竟然不足十指之数。
　　永安公主既然说是他的心肝，楚璟昭当即面露喜色，抬手便要去看画轴。被永安公主拦了下来道：“九哥，好歹让妹妹进了屋子喝上一口康王府的茶水，你再细细看你的心肝儿不迟。”
　　“是是是，是九哥喜不自禁，怠慢了珠珠。快些进屋说话。”楚璟昭牵着永安公主入内，远远瞧着，真真是兄妹情深的模样。

　　书房内，永安公主自顾饮茶，康王楚璟昭在案前细细查看画作，不是啧啧称赞。
　　“果然是孤独子的真迹。”
　　永安公主闻言勾了勾嘴角，不悦道：“若非真迹，珠珠岂敢拿来送给九哥。”
　　楚璟昭心中喜悦，正待与妹妹闲话几句，蓦然眼角微顿，靠近画作细细看着，眉角不经意间皱起。
　　永安公主见状惊奇，“九哥，可是有何不妥？”
　　“珠珠是从何处寻来这副笔墨？”
　　永安公主见楚璟昭不答，反而问她笔墨由来，心知楚璟昭已经看出名堂，故作惊讶道：“这是珠珠从王显手中买来的。”
　　王显，正是主战派王太师独子，也是王贵妃的胞弟。
　　说是卖给永安公主，实际上与送无异。毕竟王显心悦永安公主，王太师也乐见其成。前世王显也送了这副画给永安公主，永安公主自知九哥楚璟昭钟情独孤子遗作，便没有推辞。因碍着王显的心思，最终永安公主是以五百金买下，既还了王显的人情，也给九哥留下心爱墨宝。
　　可前世的这幅画，并未送到康王手中，康王便领命前往金陵接隆太妃。数日后上京城破，传世墨宝也随着大火付诸一炬。
　　只不过，前世的永安公主，买下的是两幅字画，又名双绝对。双绝对，失之其一便价值大减，世人常以两幅一起收藏观赏为善。
　　“珠珠有所不知，这副墨宝名曰双绝对，应当是有两幅才是。”
　　“啊！”永安公主惊叹，面露懊恼神情：“难怪王显当时送了两幅过来，都怪我，竟然不知这是双绝对，刚刚出宫时，还派人给王显送回去一幅。”
　　“什么？送了回去？！”楚璟昭惊叫！这要是没有也就罢了，竟然是送回去了一幅？
　　楚璟昭不住埋怨道：“珠珠，你怎可，怎可如此。”
　　永安公主面露难色，委屈不已，“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显对珠珠……有那般心思。我怎好平白无故收了他的画？原本想着毕竟是九哥心头至爱，好歹收下一幅送你，当时珠珠不知这是双绝对，否则说什么也不会给王显送回去。”
　　楚璟昭只当永安公主不愿与王显牵扯，故而将画送回，女儿家的心思，矫情难猜，他又不懂。只能长叹一声，目光移到字画上，又忍不住的心疼。
　　可就差一点，双绝对就都是他的了。
　　“九哥，你也别急。毕竟画还在王显手中。”
　　就是在王显手中才难办，毕竟是名家墨宝，便是王显纨绔，也知道其中价值。若不是为了讨好永安公主，别说王显，便是王太师也不会同意他拿出来。
　　现在无故被送回去一幅，再要登门求取，怕是王显轻易不肯出手。
　　“都怪珠珠不好。”永安公主来时是如何欢喜，此刻便如何自责。
　　楚璟昭见她如此，反而宽慰道：“珠珠能送九哥至宝，足以说明珠珠对九哥的心意。双绝对去一确实可惜，珠珠也不用自责。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好吃的好玩的尽管说给九哥听，九哥一定给你寻来。”
　　永安公主闻言不语，楚璟昭见她不快，安慰许久才堪堪让永安公主重新展露笑颜。
　　兄妹二人手谈一局后，永安公主便回了皇宫，临上马车永安公主似想起什么，回头对楚璟昭道：“九哥，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王显的喜好，若有他的心爱之物，你也可以与他交换呀。”
　　楚璟昭闻言颔首“正有此意，珠珠路上小心。过几日，九哥带你去青山赏梅。”
　　“好，九哥，一言为定呀。”
　　“一言为定。”
　　车帘放下，遮住永安公主冷凝的双目。
　　一言为定，青山赏梅。
　　这辈子，她与九哥怕是注定失约了。
　　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今日皇宫家宴上，太上皇感慨身边人不在，想起金陵的隆太妃。第二日，康王便奉旨前往金陵接回隆太妃。
　　其实，前世太上皇亦是看中隆太妃的性子，准备将没有名分的小十一交给她抚养。隆太妃出身镇北王府，与元后母家各掌二十万军权。前世小十一没有名分，交给隆太妃抚养，至少看在隆太妃的出身，宣宗不会贸然出手得罪隆太妃。
　　而这一世，永安公主周旋与两代帝王之间，先后落实了宋太妃和十一皇子的身份。
　　与宣宗而言，永安公主携十一皇子前往金陵，名义上是将小十一交给隆太妃抚养，实际上是奉他旨意暗中对婴孩下手，以证皇室血脉清正。
　　与太上皇而言，前世小十一身份不明，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为小十一找一位身份贵重的养母，照看他长大保全性命。如今永安公主不但在宣宗面前争取了宋太妃的名分，让小十一上了玉碟，又愿意将幼子送往金陵，自在封王，比起他原本的打算。让幼子远离皇宫，做个逍遥王爷倒是更合他的心意。
　　是以，借着小十一的名分，永安公主将前世离开上京的人选，由康王楚璟昭变成了她与小十一。
　　皇室诸多叔伯兄弟，早已被奢靡繁华侵染的失了风骨。
　　被俘北上的一路，无数宗室女子自尽求全，却无一个皇室男儿站出来以全其节。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前世深负山河的皇室宗亲身上，永安公主宁可相信那个十八岁的白衣少年，此生依旧铁骨铮铮，血性方刚。
　　虽然堵了康王奉旨离京的路，毕竟是前世登基为帝之人，天命一说，自永安公主重生，便不得不信。
　　未免中途再生枝节，永安公主遂想到了前世今日要发生的一件大事，上京妙音阁花魁之夜。
　　这一夜，无数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上京众多显贵的公子王孙，哪有人肯轻易输于人前？最终引发混乱，永安公主记得当时因御史言官不依不饶，宣宗只能命那一夜参与花魁竞标的王孙公子们禁足七日，以儆效尤。
　　而王显最爱的，可不就是妙音美人？
　　以康王对双绝对的执着，今夜他势必会前往妙音阁一趟。
　　依着永安公主的心思，找人将她的好九哥套麻袋打上一顿，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他便是哪里也去不得了。
　　可现今，她堪堪重生。手上心腹也不过数人，便是借助平南王府留给她的势力，有不能贸然对于她交好的九哥出手，否则便要令人生疑了。
　　出手对付九哥虽然不能用平南王府的人，可她也不能白白把平南王府留给她的势力留在上京。
　　此去金陵，她定要好好筹谋，为自己和小十一谋划一条生路。
　　她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影响不了帝心，也改变不了五日后的战局。
　　主和一派当道，她此刻能做的，唯有保全她所能保全的一线生机。
　　想到在康王府前见到的黑衣玄甲的宗家军，永安公主陷入沉思。
　　“不行，还不是时候。”
　　推演良久，永安公主长长吐出一口气。
　　局势当前，她介入的不宜太多。
　　太上皇犹在，宣宗犹在，皇室子弟犹在，明明是骨肉至亲，却是她前行之路上的拦路虎。
　　要入今生之局，首要便是让她的骨肉至亲深陷前世死局。
　　这一世，要想报仇雪恨，她必须掌握齐国至高无上的权柄。
　　她要带着小十一，走上与前世不一样的路。
　　天地在上，山河明鉴。
　　国仇家恨，此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