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姜采辰

15、第十五章 心不念君子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直到见他脸色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三人才相视一笑。

　　天色却渐晚，还须归家。

　　李之元虽然不愿，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回府去。

　　虽她有司马家的马车一直跟着，回去之时，却跟媚儿同乘，属于她的那个华丽马车，只能空着在前引路。

　　媚儿还在担心王弼的病情，也不像从前那样多话活泼。李之元想找些宽慰的话说，却觉得软弱无力，一点说服力没有。“别太过担心，总会慢慢好转的。”

　　“嗯。”媚儿点了点头。

　　李之元微微叹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前方一声巨响，震得马车都晃了一晃。李之元撩开车帘向外探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自己的那辆马车便在她眼前变得面目全非！一块巨大的牌匾竖直砸在车顶上，将那马车车身砸开了一条大缝，车顶全部塌陷下去。就在李之元发愣的当口，四周忽然窜出几条黑影，手中持着亮闪闪的刀剑，冲着那马车便捅了进去。若是此刻车内有人，就算先前那一下没有被砸死，此刻也要被捅成马蜂窝了。那些黑影看刺入车中的刀剑落了空，才发现车中无人。此刻一直跟随的护卫们上前，将李之元乘坐马车团团围住。

　　那些黑影看了一眼李之元所乘车辆，已知今日再难下手，互相招呼一声，窜高入低，马上便不见了踪影，何姨不敢远追，眼睁睁看着那些黑影淹没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再看那辆华丽马车，车辕断做两截，拉车的马惊了，拖着半架子马车跑出老远，赶车的马车夫被砸伤了，滚落路旁。若是方才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她，早已经没了性命！

　　若是初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人一定会吓坏了吓傻了，可是李之元已经是第三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震惊依旧，但是她却很快便从震惊和惊惧中清醒过来。

　　李之元平静地走下车，吩咐侍从将媚儿先护送回去。

　　媚儿不愿，李之元硬将媚儿推入车内。看着媚儿离去，李之元微微松了一口气，刺客一击不中已然远遁，此处距离司马府已经不远，在几人的保护下，她安全回到府中。刚进门，何姨就着急张罗着为李之元找大夫。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罢了。”李之元挡开何姨要进一步为自己检查的手，此刻才觉得背上都是冷汗，湿漉漉贴着自己的身体，再厚重的冬衣也挡不住带来的寒气。

　　在生了暖炉的房间里呆了许久，李之元仍旧觉得手脚冰冷，何姨端着汤羹放在李之元身侧，犹犹豫豫了半响。李之元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吧！”

　　何姨又左右看了看，凑近了李之元，低声道：“郡主下次若是非出府不可，最好不要让夫人知道！”

　　“什么？”李之元猛然抬起头来，何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奴婢说错话了。”何姨一脸紧张惶恐，道：“郡主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就算是舍了这条命，奴婢也一定护着郡主周全。”

　　之后何姨便再不肯说什么多余的话。

　　一夜无眠。

　　想着一次次的刺杀，想着这府中繁复的人际关系，想着未知的命运。却不知为何，想来想去，脑子里却总也抹不掉那个躺在卧榻上，苍白的少年。

　　对李之元的保护更加周密了，连她每走一步，每停一下，都会有人如临大敌关注着她，晚上也有人轮流值夜。李之元实在受不了这种时时刻刻处在别人眼皮子地下的感觉，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些日子以来，恐怕唯一能让李之元感觉稍微好一点的消息，便是小艾带回来的。王弼的病有了起色，正一日日好转，现在已经能坐起身子吃些东西了。

　　最让她头疼的，还有一桩事，学习宫廷礼节——做一个皇后的礼节。

　　那真是一种很折磨人的学习，错综复杂又半点错不得，不管行进还是转身，耳环发簪都不能乱晃。这样的动作对于一向急急火火大步快走的李之元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了。

　　对李之元的“保护”却没有随着毫无波澜的日子和李之元的顺从而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般片刻不离人地守着李之元。好在小艾还能带给李之元一点点安慰的消息，王弼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媚儿和她的姐姐就在近日要来看李之元。这个消息对于宛如生活在一潭死水里的李之元不亚于一股清泉的注入，顿时让她精神愉悦了不少。

　　不知不觉年已经过完，虽则热闹，却也尽然有序。太阳西沉之后，李之元总喜欢望着天边的红霞，直到天色渐晚，红霞散去。这是她最近才养成的习惯，那种在一日的最后美丽绽放的缤纷是如此动人心魄，越是看便却越是沉溺其中。

　　大概是季节交替的关系，李之元最近总觉得没精神没力气，就连坐着都觉费劲，总要靠着厚厚的软垫才会舒服些。天气虽然渐暖，她却连着生了好几场病，被迫三天两头吃药，身体一点起色也没有。

　　但是媚儿的姐姐一来，看到李之元的脸色和她恹恹的样子，便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便抓起了李之元的手腕为她把脉。“你最近吃了什么药？药方拿来给我看！”

　　她虽然不是司马师的正妻，但地位也不低，府中众人当然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当即便有人取了李之元日常用药的药方给她看。“夫人，这是御医开的药方。”

　　“废物！”董夫人平时很是和善可亲，但是一看到递上来的药方，当即拉下脸来，将药方团坐一团扔在地上，气恼地道：“之元虽然体虚，又不是病骨支离的老人，开这么一堆大补的药给她，虽然短时间里面色上是好看些，却只补不疏，当你是无底洞么？这么补着总有一天人会受不了的！你说，最近是不是总心浮气躁，坐卧不宁，身体又没力气？”

　　“是。”李之元频频点头，这症状一点不错啊！李之元还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的关系，没想到居然和自己日日服用的药有关。

　　董夫人用力跺着被自己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药方，还不解气地又踩又碾，之后一脚踢地远远的，道：“我虽然只学到母亲本事的皮毛，也能看出这药方是万万不合理，那些御医多少总也懂些医理吧？怎么会弄出这么糟糕的东西？取笔墨来！”

　　墨笔写出来的东西李之元看不太懂，不过她信赖蔡文姬的女儿远远大于信赖那些不知所谓的御医，她开出的药总比府中请来的老头子开出的药可信。

　　“之元，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董夫人双手按住李之元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心脉郁结，才是你病总不好的原因。”

　　“夫人，我——”李之元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犹豫着转开了视线，看着红霞的最后一缕余晖缓缓散去。

　　媚儿对于两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对司马府后园池中的金色鲤鱼颇为好奇，李之元将投喂鲤鱼的饵料塞给媚儿，她便兴致勃勃地去逗弄鱼儿了。

　　“姐姐过的快乐么？”李之元看着那些从池塘里探出头讨要食物的鱼儿，司马师已经年逾五旬，而董夫人才不过三旬，她嫁给司马师，做的又不是正妻，怎么可能快乐呢？

　　董夫人微微一怔，随即释然笑道：“快乐不快乐，只在自己心中。”

　　“但是我不明白，为何姐姐会嫁给司马将军呢？”

　　董夫人悠悠望着已经渐渐黯淡下的天空，道：“有些事情是没法避免，没法改变的。”她说话的时候语调虽然平淡，但是在这暮色降临的时候，李之元听来却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叹息，这种感情也牵动着李之元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她不由想到自己在不久以后也不得不踏入那华丽而禁锢的皇宫之内，一个高坐在宝座上的装饰。

　　“有些事情，真的是没法避免的。”李之元垂着头，重复着董夫人方才的话，却带上了更多的感叹，“那些鱼儿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池塘里，也不知是否快乐，可已经身在池中，又如何才能离开呢？”

　　董夫人反倒笑了：“这便是你的烦心事？你想要离开这里？”

　　李之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想做一只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可是又当如何？”李之元顿了顿，继续道：“之元冒昧了，不知夫人过的，可好？”

　　董夫人笑着摇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人能不能幸福，不在于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而在于你心中是否满足。”

　　媚儿玩倦了鱼儿，走过来拽着李之元道：“之元陪我一起玩儿嘛！”

　　李之元无奈，只得起身，“媚儿想要玩儿什么？”

　　“之元，你先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自由，隐于山林，随心而往。也想要知音，谈笑天下，诗词交往。”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处处的灯也都依次被点燃了，摇曳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好似另一个世界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学习礼仪行止的进度更快了，司马炎在这些日子也会日日都将李之元叫去询问进度，看看李之元究竟学会了多少东西。在这样的环境里，李之元不得不拿出些精力认真对付此事。

　　生活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但又好像有了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