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35、怪物

　　“‘都市之心’？”司空漪若身体不由一颤，下意识地尽力抬起手臂，护在自己胸前的玉佩上。

　　男人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天不助我吧，我耗费了大量魔力才将埋藏‘都市之心’的那个千年地穴打破，你的母亲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司空荧，我唯一欣赏的女性，美丽，而且强大，最重要的是，冷血。

　　“司空氏所传承的魔术并非以战斗为主，但她却仍然让我感到棘手。”男人仰起头，像是在脑海中回溯当年的画面，“她巧妙地指挥五十余名族人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我困住，同时以她丈夫的生命为代价，硬是施展出某种魔术将‘都市之心’转移进自己体内，并藉着族人的掩护逃脱。那五十多人中，有不少她的兄弟姐妹，或是叔伯长辈，我一个一个地，亲手从肢体的末端点燃他们，听着他们哀嚎求饶，看着他们变成焦炭。”

　　“你知道人类烧起来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他们在火焰中是怎样舞蹈的吗？你知道那股燃烧的香味吗？那真是美妙的回忆。”男人陶醉似地舔了舔嘴唇，“我相信司空荧知道这一切，但她始终没有出现。既不出来救人，也不找我报仇。所以我再也没能找到她。没有了‘都市之心’提供的魔力，让我的计划延宕了多年。”

　　司空漪若仔细地盯着这个人的脸看，仿佛想用目光把他的脸剐下来，对待眼前这个应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那是一张属于印地雅利安人的面孔，高鼻深目，黑发褐眸，肤色微深，看起来像是四十岁上下，穿着打扮都略显暮气，不是那种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外表，但司空漪若保证，她下次在人群中见到这张脸就能一眼认出来。

　　如果她还有下次的话。

　　男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只是上前一步将脚尖捅进她腹部仍在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上，已经碳化的皮肤组织以及像是新生的的粉红色肌肉在脚尖的动作下再度受创。司空漪若本来竭力忍耐着保持平静的脸庞此刻又再度痛苦地扭曲起来。

　　“你这个、恶魔，不……残忍的怪物！”司空漪若用微弱的声音抵抗着这个以一人之力颠覆了千年世家的怪物。

　　“怪物？”男人脸上嗜虐的表情突然改变，突然发出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

　　笑声慢慢停住，男人收回脚尖，蹲下身来。

　　“你是不是很倒霉？是不是总闯祸？是不是有卓越的运动天才？是不是即使受伤也好得很快？”灼热的气息几乎喷上司空漪若的面颊，男人在近距离凝视着她。

　　的确……司空漪若想着，按林伊的解释来说，前两个问题可以用“都市之心”封印了部分五感功能的关系来解释。后面两个问题还是第一次触及到，不过一般来说这些不过就是个人体质差异罢了。

　　“来自愚者之塔的……怪物先生……你又、有什么要说的？”司空漪若因伤痛吃力地闭起一只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话来。

　　“愚者之塔……你为什么会知道？”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慌和恼怒。

　　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将“念能量”称之为“魔力”，又拥有非常高明的念能量控制技巧，还有着视人命如草芥的价值观，除了愚者之塔的魔术师精英们，还有什么人？不过司空漪若没有回答。

　　“是吗？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协会的准则如此宽松吗？”对方盯着司空漪若，忽然轻笑一声，“呵！同为怪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都市之心’的人偶？”

　　如同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司空漪若本应混沌下去的大脑霎那间重新运转起来。

　　“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那个多嘴的小子明明连愚者之塔的存在都透露给了你，却连你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说明吗？也对，对于一个生命的全部意义只不过是容器的自动人偶来说，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手腕被人轻描淡写地从胸口拿开，尽管那已经用了司空漪若现有的全部力量。男人伸出一只手探上她的胸口，手腕到手肘处黑色的鳞片状角质层显得森然可怖。

　　司空漪若厌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不过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使她剧烈地喘息起来。对方毫不在意地移动着手掌，将玉佩从领口处拽了出来。

　　“不要……”费力地扭动着脖颈，司空漪若尽最后的努力抵抗着。

　　“蓝田凉玉，震摄心神，祛除魔障……”男人端详着那块刻着奇特花纹的玉佩，喃喃道，“是她当年带在身上的东西，可以起到宁心醒神的作用，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宝玉。”

　　“等一下……”刚才的话语无疑带给司空漪若巨大的冲击，她盯着玉佩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但她的反应没有逃过仇人的眼睛。

　　“哦？难道那小子对你说这块玉里面封印着‘都市之心’？呼……呼呼，哈哈哈……”似乎对方说了一个极品的笑话一般，男子大笑起来，“以‘都市之心’千年积累下的庞大魔力，又岂是小小一块凉玉所能容纳，如此离谱的谎言居然也有人相信，看来当代司空家的衰弱已经达到让人叹息的程度了。”

　　造成司空家衰弱的元凶居然十分惋惜似地叹了口气。

　　“也罢，若是你早十年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何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世事莫测，然而我命由我不由天，若说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那成为神就可以了吧……”

　　又是一声长叹。

　　“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话，一定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对吧？”

　　沉默。大概是预感到了什么，司空漪若闭口不言。

　　“那是自然，‘都市之心’是土地的心脏，心脏长在胸腔之中乃是必然，而今的你，代替了土地形成的地脉之穴，作为‘都市之心’的容器生存在以这都市为边界的胸腔之中。若是心脏逸出体外，那这座城市将会如何自不待言。那个小子说不定骗你说其实只会形成一个小型的魔力爆炸而已，当然事实显然不止如此。

　　“作为‘都市之心’的容器，你的体内存放着难以想像的庞大魔力。魔力即是人类的生命能量。虽说那些生命能量来自不同的个体，驳杂不堪的魔力不可能为普通人所容纳，但以你司空家‘虚应者’的体质却能将之融汇精纯。生命能量如此强大的你，不但身体素质优于常人，便是单纯的外伤或不太严重的骨折之类都能自动治愈……”

　　那声音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不过她早已听不见了。脑中响起了什么东西粉碎的声音。司空漪若闭上了眼睛，燃烧的火焰发出强烈的光芒穿透了眼皮，将黑暗的视界染成一片血红，仿若那个无止境的梦。

　　◇

　　无边的红色，闭上的双眼，耀眼的光芒，低沉的心跳，被压迫的胸口。如果说那耀眼的光芒便是“都市之心”，那么……

　　“一切都说得通了……”司空漪若喃喃道。

　　“驳杂不堪的魔力不可能为普通人所容纳，但以你司空家‘虚应者’的体质却能将之融汇精纯。”这句话反复在司空漪若的脑袋里回放。

　　她想起林伊说过，新生儿的念是最纯净的。由于没有人生阅历，所以新生儿的念能量没有掺杂个人色彩。

　　那么，若是有一个拥有司空世家“虚应者”体质的同时，还具有兼容不同属性念能量的特性的新生儿，她适合做什么呢？

　　再加上，耳边随时鸣动着的低沉心跳声。若说那是母亲的心跳声呢？而压迫着胸口的白色光芒，无疑便是因秘术驱动而挤入体内的巨大念能量凝结体——“都市之心”。

　　如此一来，那个梦境反复出现的理由也就明白了——那便是司空漪若最初的记忆，也是司空漪若此人的起源。若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决定了人类的宿命，那么反复重现的梦境无疑是宿命的开端。

　　司空漪若早在母亲的子宫之中，便已然被决定了成为容器的宿命。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司空漪若想着。

　　游离于普通人与异类的夹缝之中。

　　挣扎于具有生命意义的人类与毫无人生价值的自动人偶之间。

　　彷徨于作为人类少女的司空漪若与作为‘都市之心’的容器这天平的两端。

　　若说眼前的仇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自己无疑是怪物中的怪物。

　　自己只是一个徒具人类外观的容器而已，一个毫无人生价值的自动人偶，可笑自己居然放弃了至少能在表面上维持住的日常，一脚踏入这随时可能剥去自己人类外壳的世界。

　　司空漪若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腥咸的液体从嘴角边流下。

　　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我从小就很不幸，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倒霉事，走路会踩到香蕉皮，外出购物丢钱包，手机充电会爆炸，坐火车会碰到动车出轨，最近就连走夜路也能撞到鬼……是啊，因为我的体质能够吸引不幸，因为我……是个怪物。引来不幸的怪物。”

　　“如果不是我傻傻地追着你，你也不会带我去‘见识地狱’，李含素也就不会因此而死，因为我的不幸……所以我要为她的死负上责任。林伊你一开始不想理我，然后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带上了我，没错，因为你发现我是个怪物，而且是个毫无自觉的怪物，你觉得很有趣。

　　“你很愉悦地看着我一步步没有自觉地为他人、为自己带来不幸，渐渐地变成一个完全的怪物，哪天你对我这个玩具感到乏味之后，就可以随便的把我抛弃掉。”

　　可笑自己还曾经憧憬着能与守护这个城市的律师并肩而立。

　　——早就应该明白了才对，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可能导致这座城市毁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