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36、死亡

　　“都市之心”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理所当然，心脏若是走出了胸腔，人类就会死亡。同样，身为“都市之心”的自己，若是踏出了这个城市，引起的就绝不是什么爆炸，而是这座城市的灭亡。

　　若将城市土地之下的灵脉比作是河流的话，那么“都市之心”便是河流中的支流汇成的湖泊。而现在那个湖泊转移到了我身上，移动的湖泊，就像是沙漠中的罗布泊。若是罗布泊移动出了既定的范围，河流也就没有地方可以蓄积支流，只能沿另一条路线向前奔流，那么依靠罗布泊生活的楼兰人以及他们的楼兰古城会怎么样？是的，结果已经为世人所熟知了。

　　如果将历史上众多因土地灾变而消亡的城市与“都市之心”联系起来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会有什么结局。若我离开这座城市的范围，失去了支流蓄积地的灵脉将不再这片土地中停留，失去灵脉滋养的土地将只是一片荒芜。土壤失去养分，地下水枯竭，地表下沉……以及可怕的地震。无论如何，等待着这座城市的只有毁灭。

　　所以那次动车出轨事故，其实就是我体内的“都市之心”引发的，是抑止力为了保护这片土地而阻止我离开。

　　奶奶从未对我讲过父母的事情和“都市之心”相关的历史，我想奶奶也不知道当年母亲把“都市之心”移入了我体内。奶奶也许是希望我能远离司空家这段不幸的历史，才带着我踏上了那辆列车。

　　不单是奶奶，那次动车事故中的所有遇难者，都是被我害死的。虽然我不知情，但他们确实都因我而死。

　　我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夺去周围人性命的怪物。

　　这座城市的命运，在十九年的时间中都悬在一个总是引发不幸的怪物身上。

　　要说是罪恶的话，我这种只要任性地踏出脚步，便可以抹杀数以十万计的生命的怪物，只是存在于世间便是罪恶吧。所以说，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于是就这样，放任自己死亡便可以了……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想起他呢？

　　“你想听几次？蠢女人！脑子不好的话就不要学别人推理啊！不过是个区区‘虚应者’，每百万人里就有一个的倒霉蛋，退一万步说也就是个天赋灵能者，可笑居然自称怪物。还有，你以为当初是哪个笨蛋说要我负起救她的责任的？我难道愿意自己去惹上你这个麻烦的家伙？”

　　那个家伙的话，一点也不温柔。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想再听一遍他的声音，再听一遍他那些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话呢？

　　“怎么，难道我倒霉到连林伊你都会吓一跳么？”

　　“不，我觉得，你以后说不定会是个大人物。”

　　“你是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种么？其实我也是这么自我安慰的。”

　　“不，我是指‘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他早就知道了，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自动人偶，一个随时会造成这座城市灭亡的，怪物。

　　然而他依然三番两次地出现在我面前，保护一个他早已知道其真面目的怪物，并认同了那个怪物成为他的助手。

　　腹部的伤口没有愈合，那也是当然的吧，即便是怪物，被那种凶器以数千摄氏度的高温烧穿了内脏也无法存活吧。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这个身体，很快就要迎来死亡了吧？

　　然而我还是感到很高兴。用一点也不温柔的语调，那个人欺骗了我。

　　他把我当成普通女孩一样对待。

　　我很高兴他认真地告诉我“你才不是怪物”。

　　……死亡逼近了。回想起来，与他相遇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真正与他在一起行动仅仅两天。时间流逝得很快，我能看见那些令人露出微笑的光阴在我面前一一掠过，伸出手去却无法抓住。但是我仍感谢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感谢那谎言带来的幸福。

　　“对不起……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嘴唇轻轻地震颤，我喃喃地诉说着无意义的话语。体温渐渐地散逸，身体的温度慢慢与身下的大理石同化。据说人死之后，身体会变重，应该会给他带来不少困扰吧。

　　——记忆的最后，是那个抉择的夜晚。默默地与他并肩而行，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一瞬间，因为路灯的光芒似乎很温暖而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出现，所以他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怪物死在怪物的手上，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回想起来都是至今为止发生的快乐的事，就连死亡也变得不那么可怕。这样想着，嘴角便绽出微笑。

　　——只要有你在，即使只是并肩而行也感到快乐。

　　思维停止，意识陷入一片无边的混沌。唯有胸中残留着小小的温暖，司空漪若落入了永眠。

　　◇

　　“容器的机能已经停止了吗？”梅宇盯着眼前的尸体，在结界完成之前，若能得到“都市之心”的魔力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外表很精致的容器倒在地面上，由他亲手造成的伤口仍在流出细小的血沫，梅宇完全无动于衷，不仅因为他杀死的不过是一个容纳“都市之心”的人偶，更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比这残酷太多。

　　“都市之心”与容器之间从来都是共生共融，是以要取出“都市之心”，就必须将容器完全摧毁，虽然容器的自律活动机能已经失去，然而不将容器完全损毁的话，“都市之心”将会持续在其中滞留一段时间。不过，若是由自己亲手将之完全损毁，效率要高的多。

　　想到这里，梅宇伸出那只有着漆黑角质层的右手。没有使用咒文，只是将手掌向天空摊开，手心中便腾起了一尺多长的火柱。梅宇手掌一翻，将火柱向地上的人偶身上压去。

　　“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虽然收尸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绝不应该出现的平稳嗓音，在梅宇身后的树林中响起。

　　没有回头，手掌中的火柱顷刻间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朝身后飞去。同时梅宇的另一支手在虚空中划动。“安撒斯！”随着一声低喝，转身投出和刚才杀死司空家的容器人偶所使用的相同的魔术——安撒斯之矛。

　　然后梅宇奔跑起来，他的目标却并非对方藏身的树林。一百余米的距离在六秒内化为了零，燃烧的纪念碑前，梅宇摆出戒备的姿势站定。纪念碑上的火焰如同活物一般分出了几股，缠绕在他身侧。

　　从察觉敌人现身到以最妥当的方式完成所有的迎敌备战工作，一切的反应时间只用了七秒，若不是极其优秀且经验丰富的魔术师，想必无法达到梅宇的水准。

　　梅宇盯着那片松树林。

　　树林中腾起了一股雾气，应该是水遇热发出的水蒸气，与树林中的泥土尘埃一起结成了浓雾。包裹在雾气之中，一个人的影子渐渐从树林中显现出来。

　　随着雾气慢慢散去，闯入者的轮廓显现出来，梅宇眯起了眼睛。

　　清爽的黑色短发，两道略为上扬的剑眉，黑框眼镜下透出锐利的眼神，以及一双带着淡淡金色光晕的黑眸。身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衬衫的领口打开着，似乎是因为受不了此处的热气。不知怎么上衣的一角露在裤外，正随着刚才魔术引发的微风摇摆。他的右臂夹着一本红皮书，《冥法通则》四个烫金大字正闪闪发光。

　　“你……”

　　对方打断他的话：“不用再自报家门了吧？我们见过面，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不值一提的小律师。那么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呢？愚者之塔的叛逃者，火系统最强的魔术师，火焰之神祇穆罕默德·本·玛尤的亲传弟子——火焰之魔神梅宇，或者，称呼您为安黎曼老先生？”

　　梅宇并不在意对方的失礼，继续了刚才的问话：“你终于肯出来了？”

　　“哦？从一个小时前我就一直待在这树林里监视你了，当然，若是会被你发现也就不能称之为监视了。”林伊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我知道有人在，不过那是在我攻击那个自动人偶的时候才发现了其他的魔力波动。你对藏匿魔术的造诣很深。”梅宇说道。

　　“谢谢夸奖，‘敛’在我们这儿是普通律师都要学的基本功，你知道，华夏的基础教育做得比较好。”林伊无所谓地说。

　　梅宇手上微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面具似的东西戴在头上，默念咒文，片刻之后，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花白的头发甩动，满是皱纹的脸庞转向律师，除灵的委托人，安黎曼，或者说梅宇用带有奇怪金属质感的声音问道，“见到我出现在这里，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

　　“接受制裁之前想要搞清楚所有的问题是么？也好，那就告诉你。”

　　梅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首先说说你身份的破绽好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推理小说的某个定律，所谓‘凶手在一开始就会出场’果然万试万灵。而你，从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林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