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34、承诺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纪念碑，梅宇满意地拍了拍手。

　　市民广场中央燃起冲天的火柱，整座纪念碑仿若一柄装饰繁复的炎之巨剑，执着地指向天空。火油放出的浓烟完全遮蔽了广场上空，隐隐有向外扩张的之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操纵着滚滚烟尘，铺成了一个完美的正圆形。

　　广场的地面上，奇异的烙印刻画出的五芒星被火光映出了形状，竟隐然发出让人即使只是看着也能够感到灼热的光芒，大地微微颤动着，好像有看不见的力量从地底破壳而出。

　　很快这个城市的灵脉将为我所用，梅宇想着，魔法之境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

　　“师父……”他喃喃道，用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我们的夙愿，就要达成了。”

　　按理说，弄出这么大动静无论如何都会被人察觉，然而此刻却没有任何人肯探出头来看广场一眼。

　　这是必然的，Oplia之咒刻本质上可以算作一个低级结界，而这个结界已经被梅宇布满了市中心附近五公里的范围。虽然平常看上去就像在墙上刷的小广告，然而一旦接触到梅宇特意释放出的魔力，半径五公里范围内这些小小的咒刻将叠加出一个巨型的驱除闲人结界。

　　所谓的“驱除闲人”，并非是驱除游手好闲的人。对于咒刻的施术者来说，只要不怀有强烈的窥探结界内部的想法的人，都是闲人。而不明就里的普通人自然不会管这个结界内部究竟要发生什么，他们只是会有强烈的倦怠感，不想工作也不想出门，甚至对向窗外望一眼也不感兴趣，终今日一日，他们都会关上房门窝在自己家里。

　　人类的行为基本上都靠自己的大脑支配，根据自身的意志做出行动，而能够影响人类意志的咒刻，无疑是最方便好用的选择，并且效果持久，足够梅宇做完一切他想做的事。

　　“中心结点已然完成，只是魔力扩散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吗？”梅宇看着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喃喃道，“也罢，既已谋划十载，又何妨再等一刻。”

　　他面对熊熊燃烧着的炎之巨剑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它一般，缓步走向纪念碑。火光映在他脸上，显现出他那如痴如醉的神情。

　　停在纪念碑前两步远处，梅宇将手缓缓伸向窜动的火焰。灼热的火焰仿佛是虚影一般，竟无法给他的手掌带来任何伤害。用手掌触摸着滚烫的纪念碑，他感到了手心中的震颤，这，便是这座城市的脉搏。

　　“很快……我就要成为神了……”梅宇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他准备了十年的那一刻。

　　眼前晃过一幕幕过去的画面，快乐的，痛苦的，笑容满面的，泪流不止的……仿佛一切过去的回忆，都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不断累积，只为了让他能够在此时再度忆起。

　　然后，从流动的风中，他听到了绝不应该听见的声音。

　　隔着环绕纪念碑的人工栽种的松树林，他听见了从广场边缘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喘息声，虽然声音的主人已经尽全力压低自己的动静，然而以十阶隐者等级的听觉，他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入侵者的位置。

　　“安撒斯！”他喊道，猛然背过身在虚空中画出象征火焰的符文，红莲之枪在他手中显现，像是一条边缘模糊不清的红色光束。

　　下一刻，红色光束射向声音的来源。

　　◇

　　面前是灰色的天空，云层低矮，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

　　于是就这样向天空伸出手去，但很快便放弃了这一举动，因为连做出这一个动作的余力都不复存在。

　　现在身处的位置，应当是广场的边缘。特意选了一个会被树林挡住身形的角度，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咳……”我感到有什么从胃里逆流而上，嘴角边溢出泛着腥咸味道的液体。与此同时，腹部的伤口处正有什么生命必需的东西流淌出来，顷刻间将我裹在一片朱红之中。

　　“总是……咳……办出这种蠢事呢……”

　　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经感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墨麒麟，只有一个人而已。散发出那股强大念能量的并不是这个人类，而是那块被火焰覆盖着的纪念碑。自己明明知道，这里唯一一个散发出属于人类的念能量的地方，与林伊的感觉并不相同，若说林伊的念能量给人的感觉是温暖的话，那么那个人给人的感觉无疑是炽热，仿佛在那人身体内流动着的不是鲜血，而是火焰。

　　然而，我却还是没来由地担心着林伊他隐藏了自己，藏在这片树林中，所以想走近些看看，没想到结果是这样……不，也许即使想到了会有这种结局，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吧，毕竟，有无论如何也不想后悔的事情。

　　吐出一口浊气，几滴血沫随着呼吸从口中飞溅而出。

　　蠢女人。

　　我想起了他对我的称呼。

　　说得一点也没错呢，若是连自己这种半吊子的灵能者都能发现此地的危险，经验老道不知多少倍的林伊自然早该知道。可笑自己竟然不自量力地认为可以帮到他，结果应该还是要麻烦他为自己收尸，如果尸体还存在的话。至于为何无来由地相信他能够存活下来为自己收尸，就让它继续无来由好了。

　　“咳……”喉咙中发出低鸣，又有鲜血从胃里逆流上来，到底是那里被刺穿了呢？胃，还是脾？总之已经不重要了。

　　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大概是脑内的供血不足吧，明明对自己的行为不感到后悔，所以绝对，不可能因为眼泪而模糊了视线。

　　灰蒙蒙的天空，现在看来竟然有如温柔的黑夜，让我回忆起某个无法忘却的夜晚。

　　可惜缺了点月光，那火光不如月光好看。

　　明明大脑早就应当停止思考了才对，然而在忠实地感受着腹部传来的疼痛之际，又忆起了那些无法磨灭的话语。

　　——我的世界只有炼狱存在，我的路途只余无垠黑暗，要是你一定要跟着我的话，就请做好死亡的觉悟。

　　他说了。

　　——所以说，你不适合这个世界。放弃你的执念，回到你所熟悉的日常，否则，迎接你的只有惨死这一结果。

　　他说了。

　　——无聊的伪善只会让你濒临死亡的边缘。

　　他说了。

　　——不必道歉，也许把你带入死亡的人也是我。

　　他说了。

　　……是的，他警告过我，一旦踏入他的世界，我便只有死亡一途。

　　然而——

　　“那，林伊，你得好好负起救了我的责任！”

　　为什么此刻在脑海中出现最频繁的一句话，却是自己对他的无理要求呢？

　　“是，这的确是我的责任。”他回应了。

　　是的，这便是在司空漪若此人的记忆中，他唯一对她做过的承诺。

　　“喂，你啊，不是说过要负起救了我的责任吗？”向着虚空中的某人开口道，声音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静语调。

　　一个既方便又好用的英雄是不存在的。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遇到危险都会像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出现在你身边的男人，在哪个世界也不存在吧？这种白马王子从来都只会出现在少女的梦中，现实中无疑是不可能有的。

　　暂且不提他是不是王子，自己不是公主可是早有定论的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依赖他了呢？我问自己。既然他刚才没有出现，现在想必也不可能出现。而且明明自己来这里就是希望他不要出现，不是吗？

　　即使如此，我却抑制不住心中小小的期盼。

　　◇

　　然后听见了脚步声。

　　但来者并非司空漪若所期盼的人。

　　“司空家的当代家主，很荣幸再次见到你。”

　　从未听过的嗓音，带着金属的摩擦音，粗糙而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

　　“什么、啊……？”司空漪若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呵呵呵……”很愉快吗？那人用难听的声音笑了起来，“二十年前，司空家先代家主司空荧和她的丈夫以及部分族人一道失踪，身为本城灵脉守护世家的司空家，也因此衰弱下去。这些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

　　“那又……怎样？”司空漪若反问道，像是代表她不服输的个性一般，“律师协会，会找到你的。”

　　此时将协会抬出来的作用无非是撑撑门面，能否起到打压对手气焰的作用司空漪若自己也不抱期望。

　　“律师协会……你是说那个我连名字都懒得去记的小律师吗？修行未过百年的敌人，我从不放在眼里。不妨告诉你，这里虽然放出强大的魔力，然而普通律师是无法感知到魔力流向的，只不过受惠于司空世家的‘虚应者’体质，你这小姑娘才能够凑巧发觉这里。那个毛头小子现在应该还在其他什么地方到处乱窜吧。”对方似乎十分不屑。

　　但是这样也不错，在那个人的眼里，林伊似乎没有被杀的价值，也就是说，他不会像我这般不幸。

　　“经我改良过的‘安撒斯之矛’，魔力的浓缩程度已经大大增强，按理说外壳不会有太大的创伤。不过肾脏被刺穿的话与外伤不太相同，即使你体内的魔力在帮助你修复伤口，不过作为容器的自动修复功能也有其极限。将这种即死的伤势拖延十五分钟大概就是其限界了吧……”

　　外壳？容器？

　　那个家伙嘴里蹦出了奇怪的字眼，如果还要被这个家伙嘲弄那么长时间，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司空漪若这样想着，听林伊说，将念能量浓缩是很高明的控制技巧，这个男人能够把所谓的“安撒斯之矛”压缩改良，艺业想必不凡。

　　“那么，在你停止机能之前，再告诉你几件好事好了。”他说道，自然不会去关心我的意志。

　　“二十年前，这座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司空世家也因此凋零。因为他们不得不保护的东西被他人抢走了，是司空家一直守护着的东西——‘都市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