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33、通感

　　我是被神抛弃的人。

　　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不幸的事实，我也只有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时间是上午十点五十分。

　　空无一人的街道，柏油路面升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气，模糊的视界让人明确地感觉到全身正被名为夏日骄阳的东西包裹着。体感温度绝对有接近四十摄氏度。

　　虽说街道非常冷清，不过我倒觉得很正常，在这种天气里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想顶着这样的日头出门。只不过在太阳底下走了五分钟而已，纯白的T恤就已经粘在了身上。

　　从刚才开始，我的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我回去，这空气中的热浪也许就是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重点不在这些事情上面，而在于，我的确十分不幸。

　　想要料理午餐时才突然发现林伊家的冰箱里没有任何存货，空空荡荡的，让人不禁猜测这冰箱被人买来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装饰厨房。无可奈何，我只得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午餐要用的材料。

　　……直到我关上了房门才想起，我没有他家的钥匙。

　　好吧，我承认这些对于一个已经习惯自己不幸体质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买好东西站在他家门口等他回来开门就好了，虽然显得自己是个笨蛋的样子，不过反正本来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个笨蛋来着，所以也没差。只要能做出自己的拿手菜，想必可以好好地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然而我的妄想被无情的现实给击溃了，我早该明白自己的不幸体质远远不止这点程度。

　　各家超市都把卷闸门关得紧紧的，将我拒之门外，今天难道是什么法定节假日吗？为何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既然这边没有，走远一点总有一家开门的吧？怀着这样的希望，我在夏日炎热的街道上继续走了下去。

　　林伊和小志去除灵了，对象据说是所谓的上古神兽墨麒麟。两个人，不对，是一人加一只都很强大，这点我心知肚明，理论上来说不必为他们担心。虽说是最近才觉醒的，不过作为“虚应者”的我能够感觉到他人念的强度。

　　林伊曾经在我面前释放过一次他的念，庞大的念能量远超常人百倍以上。小志则似乎隐藏着什么，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它应该就是……我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一边环顾四周，尽管已经走了不少路，街边的商店仍然没有一家有开门的意思。

　　不但没有开门的商店，甚至连一个路人和一辆行驶的车辆都没看见。

　　简直就像是一座死城。

　　也许，这和林伊和小志要去做的事情有关？

　　纵使明白他们应该没有问题，心里却还是感到浓重的不安，再也无法见到他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摇了摇头，想要甩掉心中不吉的阴影。

　　不是和林伊约好了吗？他的话，无论如何都会遵守约定的吧。对于他，我总是有着没来由的信赖感。

　　从初次遇见他的那个夜晚开始，每一次我遇到危险，总是蒙他相救。就像所有女孩子都憧憬的那样，一个方便好用又可靠的英雄……虽然他好像是嘴巴很毒而且既不方便又不好用的那种。

　　而我，恐怕也无法忍受自己的生命中缺少这么一个奇怪的英雄了吧。

　　追寻他的背影，逐渐跟上他的脚步，成为他的助力，然后终有一天，可以成为他的支撑，与他相互扶持，并肩而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根本派不上用处。

　　尽管目前为止我还无法达到，但是只要这样追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那个妄想好像还是先放到一边比较好，要说起来，这份心情仍然只能埋在自己的心里。

　　“唉……”垂下头再叹一口气。

　　这样想着，在下一个瞬间，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四周的光线突然开始变暗，我抬眼望向天空，正看见一道黑影出现在太阳的边缘。

　　是日食！

　　我突然明白了林伊所说的“再过三个小时，凶手会自己出现”是什么意思，凶手在等日食！那个凶手会在日食期间做些什么事情。

　　——而且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的身体这样告诉我。

　　无需去凝神感应，那股丰沛无比的念能量正如同海啸一般拍击在我身上，看情形应当是从远处朝四方扩散的。无法忽视的念能量几乎覆盖了整座城市，虽然普通人无法察觉，然而在我眼里，整个城市都如同被弥漫的雾气所笼罩，如果这个就是上古神兽墨麒麟所持有的能量的话，那么林伊他们就绝对不是它的对手！

　　林伊并非“虚应者”，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就连看见灵体也需要那副眼镜的帮助，是以他无法感觉到念能量的强大与否。我无从得知墨麒麟是怎样的存在，我知道的只有一点，这种光是感觉就已经让人战栗不已的念能量，决非人类可以对付。借用林伊的话来说，那已然是神的领域。

　　恐惧。

　　我的心中只有那唯一的情感。如同要将人压倒挤碎一般的霸道的念能量正源源不绝地从某处传来，我却像是被看不见的锁链固定了一样，无法挪动脚步，只能够在原地颤抖。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人仅仅只是感觉到它的存在便只余下颤抖的能力？

　　“若是你看不见的东西，或是对某物的了解程度还不够，就马上逃走，不要试着去抵抗。”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林伊的话，他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耳边。

　　“逃走。”他是这么说的。

　　“不要试着去抵抗。”这的确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马上逃走。”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他叫我快点逃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往哪逃，然而只是远离的话，应该还可以做到。只要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跑下去就好了，直到市郊的边缘为止都不用停下来。

　　我用手攥紧了自己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缓缓在掌心蔓延。

　　我到底该怎么做？我问自己。

　　就这样逃避下去吗？

　　的确，我对所谓的墨麒麟一点都不了解，对于这股磅礴的念，我甚至无法生出哪怕一点反抗的念头，便是赶到这股念能量的源头，又能对它做什么呢？

　　看见，理解，触摸，三者缺一不可，否则就无法对任何事物做出改变。这是林伊教给我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基础中的基础。即使我能够感觉到墨麒麟，对它没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也无法打到它。不，打倒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奢望，就连能否触摸到它还是未知之数。

　　人类生来都对强大的东西怀有本能的恐惧感，我自然也不例外，毕竟这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帮助人类在千百年来的自然演化中存活了下来，即使到了今天，依然不可否认这种本能畏惧的重要性。

　　回想起来，自己牵扯进这一系列事件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当时的我五感低于常人，缺乏了这种本能的保护吗？

　　逃吧。

　　即使赶到事发地点也无能为力。依从自己的本能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不断重复着告诉自己。

　　逃跑吧，逃跑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我的身体仍然没有挪动，我，甚至已经失去了转身逃跑的力气了么？

　　还是说……？

　　我默默地用左手覆上了攥紧着玉佩的右手。

　　还是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愿意逃走？

　　是啊，我无法对墨麒麟做什么事，我没有任何的战斗经验与攻击手段，面对那种强大的存在，我只能逃跑而已。

　　然而，我，是什么人？

　　司空漪若，十九岁，每日过着有点不幸的生活的普通女大学生？

　　不是啊，他告诉我了，我并非普通人啊。

　　我是南都市灵脉管理者司空氏的后裔，我是百万人中才有一个的天赋灵能者，我是“身为虚无之体，应一切虚无之物”的“虚应者”，我更是律师林伊唯一的助手司空漪若啊。

　　林伊不是“虚应者”，他无从得知这一切，但是我是。也就是说，这些关于敌人念能量方面的情报只有我才知道。我是不懂墨麒麟想要做什么，与这起系列坠楼案有怎样的联系，但林伊知道。

　　而且他的背后有律师协会这种强大的组织，相信只要告诉他这些，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只要在他遇见墨麒麟之前。

　　林伊也说过，一般的虚应者要掌握“通感”的能力，起码需要三五年的长时间锻炼，而我在两个星期里就做到了，“只有在这一点上你确实像个怪物。”他是这么评价我的。

　　“怪物”什么的我是不大了解，就像我不大了解什么叫“虚数属性”，什么是“身为虚无之体，应一切虚无之物”……然而有一件事我还是能知道的，那就是这些东西大概只有在现在才能发挥它们的作用了吧。

　　我闭上了眼睛。

　　也许世界上真有无师自通这种事情吧。总之在我蹲下身以手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收束心神。然后，开启了世界。

　　黑白的胶片流动起来，白色的是道路，暗灰色的是楼房，楼房里浅白色的是人类。空气中则弥漫着颜色稍深的淡灰色雾气，那就是我感应到的可怕的念能量。

　　脑海中的场景正不断地切换着，犹如坐在运行中的列车上，视界不断地顺着我的思绪急速地向前开拓。上次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我不过只能感觉到百米左右的范围，然而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了一千五百米外商业银行门口石狮子的鬃毛。

　　我记得林伊的念能量的感觉，但并没有感知到林伊。

　　这也是必然的，就算林伊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我也无法发现他，他说过他懂得“敛”，能够控制自己的念能量不被别人感知。我要做的不是寻找他的位置，而是探知这股磅礴念能量的浓度。

　　“通感，开启。”仿佛已经使用了很多年，我自然地吐出了这样的词句，“虚体，能量。应体，空气。触觉转换。”

　　仿佛按下了头脑中的开关，无形的线路连接起来。本为永不相交平行线，在这一刻重合。身边的空气突然像是有了轻微的黏稠感，就像是被用过后撕掉的胶带，几乎已经没有了黏性，但确实能通过触觉感觉到。

　　从视觉上来说，眼前的雾气浓度都差不多，无非都是淡灰色的一片。然而从触觉上来说，给人的黏稠感却有细微的差别，大概是念能量的传播和声音一样会随着距离而衰减吧。虽然普通情况下即使使用了这种能力仍然无法区分，但是当一千五百米范围内的空气都成为我的皮肤，我便轻易地区别出弥漫在空气中的念能量的浓度，如同递进的同心圆，那股念能量正以某一点为圆心向四周辐射，而粘稠感则反方向向中心递增，越往中心便越接近固体的触感。

　　顺着这个触感，我确定了那一点的位置。

　　睁开眼睛切断通感，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向着市中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