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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上,人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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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间到天堂的距离有多远?
俊秀从未想过。但在看到那个躺在鲜花中的人儿时,心里忽然有了答案――仅仅一步之遥,便已是两个世界。
水晶棺木中的人儿犹如沉睡的天使,安静美好得令人心碎。
有泪滴在水晶棺盖上,绽开了朵朵晶莹剔透的花,而那个惜花之人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哭到晕厥的母亲早已被佣人扶去休息了,沉默的父亲拥住了俊秀的肩,哽咽无语。
“爸,我可以单独和他呆一会吗?”
抹去父亲眼角的泪,没有化妆成在中摸样的俊秀捏皱了手中的蓝色信封,目光有些呆滞。
当走在最后的老威廉抹着泪合上厅门,俊秀悬在眼里的泪终于掉在了地上。
颤抖的手抚过那层隔开生死的透明,然而,泪的温度却驱不走那悲伤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的冷仍然直抵心房。
扬了扬手中的信,俊秀哭着问那抹沉睡的身影:“为什么?为什么要留给我这个东西?为什么不给我继续恨你的理由?”
信是朴有天托去机场接他的老威廉转交的,清秀的字体告诉他,它们自私的主人知道他的恨,所以把夺走多年的还给他,还付上自己拥有的一切,只求他能继续替自私的自己隐瞒一切。
“为什么要我当你的替身,替你去活,替你去爱?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负责,我不会帮你的,你听到没有?”
拍打着棺盖,俊秀的泪掉得更凶。
心里那座名为愤恨的坚固堡垒在再次见到金在中时已经彻底地土崩瓦解,原本困在里面的那些痛苦悲伤的记忆,所有生命中有这一抹身影的记忆片段,爱恨情仇,全都飞一般地闪过,竟轻如鸿毛,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你说你对不起我,那就起来道歉啊,装睡算什么?你明知道他们爱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还要我代替你?我做不到也做不好!起来,给我起来!金在中!你起来啊!!!”
发疯似的捶打着那层坚硬的水晶玻璃,白皙细嫩的手早已红肿,然而它的主人却并不打算停下来,仍然执意地捶打着泛着寒意的棺盖。
一下,又一下,同样也捶打在那颗被巨痛撑爆的心脏上,许久,许久。
时间,仿如一支劣质的胶水,冻结了此刻,囚禁了幸福,却凝固不了痛苦,还让它愈发地蔓延开来。
悲伤成灾。
无力地滑坐在地,侧脸贴着水晶棺壁的俊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眼神也慢慢涣散开来,“在中,起来啊,我不要你还了,真的,不要了。”
你的一切,不,包括我的一切,统统给你,只要你醒来,我就不恨你,不恨你了。
沉默的继续沉默,痛哭的愈发悲戚。
人有的时候最害怕的,是清醒,因为清醒的时候,才会惊恐地看清那些被自己扭曲了的东西的真实面目,比如眼前这个被他错恨了近二十年的人。
后悔深得让自己恐惧,于是,才想起了弥补。
爬起身,半趴在棺盖上,凝视着那张沉静的容颜,俊秀痴笑道:“我把允浩还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在中啊,我们去玩,去吃东西,你还没看过我的名牌衣服,还没告诉我你以前的事,还没教我怎么才能考第一名。我会乖,什么都听你的,你醒醒啊!”
不要不理我!
“哥……”
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称谓,却交织了十七年的爱与恨,血与泪。
原本,他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唤出口了,就算有,也是咬牙切齿,不曾想,今天他喊他“哥”了,喊出那人渴望的称谓了,却是这般情景,这般心酸。
“哥……”
恨,已经抽离,失了支撑的心,碎了。
过窗的风,听到了什么,呜呜地哭了。
骤至的雨,看到了什么,洒下了悲伤的泪水。
只有乌黑的天,得意地叫嚣――应该存在的,不复存在了。
一片飘零的叶,孤寂地落在金家的家族墓地上,有幸目睹了这场不为人知的葬礼。
荣•比特的琴音没了以往的生气,一个个低沉的音符不是来自他修长的指尖,而是来自那一个个黑白分明的刚硬的方键。
安魂曲被弹了又弹,然而,那些本该随着亡灵一起飘向天际的音符,却因为太过沉重而一个个砸回了地面,落地有声,像死去已久的腐尸,在某个诡异的夜晚,带着周身的绝望和哀伤,从深深的地底爬出来,却又不知该向何方。
在场的每一个活着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将浓重的夜色穿在身上,那纯黑的礼服,和那停在枝桠上和着琴音高唱的乌鸦,是同一个颜色。
当水晶棺木被安放入土时,俊秀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呼吸,还有,还有指甲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猛地抬头,举目四望,表情诡异得无法形容的人儿极力地想要找到那个被闷在密闭空间里的生灵。
听!
你听!
他在喘息!
听!
你听!
他在哭泣!
听!
你听!
那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
谁?
你在哪儿?
快告诉我!
我来救你!
立在一旁的朴有天见金俊秀脸色突变,整个人精神恍惚,连忙一把捞住向地上扑去的他,却,被推开了。
“滚开!”
俊秀瞪着眼睛,支着耳朵,趴在地上一寸寸认真地搜寻那个刚刚还萦绕在耳边的声音。
“俊秀!快起来!你在做什么!”
哀伤的父亲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见小儿子在他哥哥的葬礼上丑态百出,自是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拎起了他。
“爸!别出声!你听!”
挣开父亲的束缚,俊秀把父亲也摁倒在地,让他听听那来自地底的声音。
众人惊骇,呆在原地。
乌鸦突然在树上诡异地安静,它也在侧耳倾听。
“听到了吗?爸,你听到了吗?他在喘息!”
放开了父亲,俊秀继续挪在地上,一寸寸地找着,每一片落叶,每一块石头,都不放过。
头顶上不停地有树叶在空中跳着优美的死亡圆舞曲,然后,于最后一个音符,坠落,静默。
俊秀的身上已经落了几片残损的叶片,枯黄的颜色,很像他此刻的脸色,连叶子上的落寞,也染在了他的眼里。
反应过来的众人合力将他拖了起来。
“安静!”
一声怒吼,怪力附身的俊秀生生地震开了所有人,再次投入那片令他疯狂的土地的怀抱。
“啊!找到了!”
发疯似的的扑向已经盖上一层薄土的在中的灵柩,狠狠地,狠狠地扫开上面的土,“嘭”的一声,俊秀打开了已经扣合的棺盖。
“啊!哥!是你!我听到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来,我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迈进棺木里抱起死去的在中,俊秀的脸贴在他失了血色的脸上,眼泪模糊了彼此的脸,也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秀秀,你哥哥已经走了,把他放下吧。乖,听话。”
哭到声嘶力竭的母亲跌坐在地上,向立在棺木里的儿子无力地招了招手。
众保镖围在四周,准备等有天从他手里抱过大少爷的尸体后就将二少爷拉上来。
“你们骗人!哥哥他没死!我刚刚还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哭,在用指甲挠棺木,是你们把他活埋的!哥哥没死!没死!”
抱着在中,俊秀一步步后退,狰狞的眼死死地瞪着向他走来的朴有天,活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兽。
“俊秀!混小子!你……”
金爸爸冲上前,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有天阻止了。
示意所有人安静,有天用哄孩子的语调轻柔地开口,“秀啊,你确定你哥哥没死吗?”
点头,俊秀充满敌意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
“那,你再仔细地看清楚,如果还认为他活着,那就把他交给有天哥抢救吧,有天哥是医生,是你一直最信任的人,不是吗?”
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的俊秀把目光转向怀里的人儿,慢慢的坐在了棺木里。
一手轻轻地抚过那张苍白却美丽依旧的脸庞,俊秀痴痴地笑了。
哥哥,你真美!
真的好美!
像极了照片里的小姨。
脸贴着在中柔顺却光泽不在的黑发,俊秀的手滑落到他的胸口。
冰凉,而且寂静。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没有!
没有。
所有有灵性的生命体征,全都消失了。
心,碎裂了,发出沉闷的哔啵声。
痛,惊醒了,燃尽眼前一切迷障。
泪,翻涌了,再度沾湿在中的脸。
“哥哥!哥哥!”
七手八脚地抹去他脸上的泪珠,俊秀的眼不再浑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飞了落鸦,凋谢了玫瑰。
逝者已矣。
金在中被重新安葬,这一次,金俊秀只是安静地靠在朴有天的怀里,闭着眼流泪。
逝者,已矣。
葬礼过后,俊秀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出来。
“有天哥,所有的报告都改成我的名字。爸,去注销我的户口,还有,继续对外界封杀一切相关消息。”
身心俱疲的俊秀又化妆成了在中的摸样,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金爸爸默默地接过。
一旁的有天挂断手机,轻轻地拥了拥俊秀,为他抹去藏在眼角的泪,目光极轻,极柔。
呆滞的母亲推开佣人的搀扶,哭着阻止。
抚着母亲憔悴的容颜,俊秀很心疼,“妈,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一个家庭已经残缺,一对父母已经心碎,难道还要再搭进另一个家庭,另一对父母吗?在中要我代替他不就是要阻止更多的悲剧吗?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看着一夜之间回归了本性的俊秀,金爸爸心痛又欣慰,“俊秀,你变得懂事了。”
“爸,你错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记住,金俊秀已经入土,从现在起,活着的,是金在中,在这里。”
指着心脏的位置,俊秀阴郁的眸掠过每一张脸孔,不容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