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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6.
      这梦做得太美,直到有人敲门我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我迷迷糊糊地起床开门,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无袖棉布睡裙。于之梁站在门口,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我在同一时刻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赶忙把门关上简单梳洗一番,踩上我最舒服的布鞋,挎上帆布包出门和他会合。
      “要不要提包水果去?”于之梁提醒我。
      我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懂人情世故的。不用了,我带了些礼物。”
      “什么礼物还偷着藏着的?给我看看,没准我也想要呢。”
      我看他嘻皮笑脸,也不禁微笑。我掏出一个缎面的方盒子来打开,里面是一些空白的扇面,已经上了扇骨:“这是我特意在北京荣宝斋买的扇面,准备练字用的。我看荀家挺不俗的,说不定喜欢这些东西,总比送水果强。再说我那笔烂字,自己写了也是浪费。你爱写字的话我还有一些,回头送你。”
      于之梁拿起扇子研究了一下:“算了吧,我这个俗人可弄不了这些东西。你还是送我点水果得了。”
      我俩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累。山坡不陡,没有我想象得难爬,转眼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还没到吗?”我问。
      “快了吧,还得有一会儿。”
      “那天真是辛苦你了,夜里还要上山走这么远的路。”
      于之梁笑笑:“我当然不会走这条路!这是最绕远的了。我抄了近路,而且走得也比你快多了,也就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停住脚步:“那干嘛今天要绕远?”
      “这条路好走。近路可比这陡多了,要是你摔下山去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于之梁的眼睛很亮。
      我感激地笑笑,避开他的目光,望下山去。
      映入眼帘的景色让我倒吸了一口气。从山上望下,平村一览无余。小村背山依水,山环水抱,负阴抱阳。地势平坦,但也有一定坡度,村内房屋便依势建成,绵延起伏。一条清河仿佛银亮的带子穿梭其中,河上略有水雾浮起,盘浮在河畔上千亩桑园上,平添一丝神秘。这景色,绿得透彻,白得干净。
      于之梁站到我身边,我这才察觉自己还张着嘴,一副惊讶表情。
      “太美了。”我感慨。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也被震撼过。村里老人说平村得天独厚风水绝佳,又是高人所建,因此上千年来风调雨顺,祖祖辈辈衣食不愁,民风又纯良,平村的人可骄傲着呢。哎,你知不知道,这山据说是太行山脉最棒的风水眼之一,还有皇上来看过要修墓呢。”
      “哦?这里有皇陵?”
      “那倒没有。风水先生说这里是活人修仙的地方,死人成仙倒是够呛!”
      我笑:“死人成仙到哪里都是够呛!”
      “这山叫什么名字?”我又问。
      “这山没名字。”于之梁神秘一笑:“村里人说这山的名字是人叫不出来的。在地图上倒是有个胡编应景的名字,就叫无名山。”
      “倒省事!那村里人平时怎么叫?”
      “他们就说‘山上’、‘山里’、‘山下’什么的,大家也都明白,好像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山一样!如果说不清,他们干脆就说‘上仙人路’。”
      “仙人路……”我重复了一遍。
      “就是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于之梁道:“不是说这是修仙的地方吗,到山顶的路可不就是仙人路嘛!”
      “哦……荀家不就住在山上,那岂不是离神仙很近?”
      “村里人传说荀家就是修仙的,仙风道骨。”于之梁嘴角往下撇:“要我说,干脆就是神神道道。”
      不晓得为什么于之梁对荀家有这么大意见。我不睬他,坐在一棵松树下独自看风景。没过一会儿,一股松香传来,我的肚子条件反射地咕噜乱叫。
      原来是于之梁在烧松针烤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于之梁用大桑叶包了几个白白的蛋递过来。这蛋小小浑圆,在绿油油的桑叶上还散着热气。
      “这是什么?”
      “喜鹊蛋啊,没见过?”
      “你……你怎么能去偷小鸟的蛋?!”
      于之梁一脸坏笑:“那又怎么样?我这也是劳动所得。你看这桑树有多高,鸟窝在最上面,偷的时候还要斗智斗勇,要不然就鸟飞蛋打,这可是个技术活!赶明有空我教你。你要不吃就还给我?”
      我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烧都烧熟了,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说着我急不可耐的包开薄薄的蛋壳,囫囵个儿的吞了下去。肚子将军官阶最高,大胃自然指挥大脑。
      喜鹊蛋本身没有咸淡味,但滴溜圆白、细嫩可爱,又微微带些松香气,吃下去竟然有些不舍。
      “这鸟蛋倒是个好东西。”我边吃边感慨:“不过你也要小心,我是个粗人什么都吃,你要是碰上个大慈大悲的姑娘,现在早喊上一百个阿弥陀佛了!”
      于之梁又递过来一串烤熟的蘑菇。这下我真的犹豫了:“不会有毒吧?”
      “我鸟蛋都掏得,还分不出毒蘑菇来?你就放心吃吧!”
      我笑道:“说起来你还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在这儿待了几个月就成这样了,过两年我也该耳濡目染变成村姑了。”
      于之梁也笑道:“那也是美貌的小村姑!”
      我不想给他造成误解,便收起笑容,低头咬了口蘑菇。鲜嫩的蘑菇肉里藏着热辣的汁液,鲜得像鸡汤一样,入口又滑嫩无比。我忍不住闭上眼睛让大脑好好记住这个味道。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了?”于之梁忽然问。
      一定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我答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于之梁不以为然:“你一定是听见树枝掉在地上,或者是小动物在林子里跑了吧。山林里静得很,一丁点声音都让人起疑,而且还让人判断不出方向。过一阵你就习惯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到周遭转了一圈确认。
      我把这奇怪的念头放下。我本性总有些多疑,肯定又是心理作用。
      喂饱了肚子将军,我欣然随于之梁上路。没过多久便到了一座宅子门口。这宅子是地道砖瓦房,院子被木条随意围上,浑然天成。
      我叩响门环,等了片刻,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愣住。这人眉间似有无限忧伤,眼角低垂,仿佛我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他打垮。我定了定神说明来意。那人只是点点头,扭头又进了屋。
      我疑惑的看了看于之梁。他摇摇头皱起眉,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这是荀叔……今天他倒是反常,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这亲近让我不自在,我下意识的从旁跨了一步,离他远一些。
      门大敞着,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好在没等多久一位白须白眉的老人就走了出来。萍萍说得不错,荀老先生的年纪的确让人猜不透,正是所谓的鹤发童颜。
      我微微鞠了个躬:“荀老先生您好。我是村里新来的小学老师,我叫宁郁笛。”
      荀老先生的目光明明很柔和,但打量我时却让我有些不安,仿佛在他面前谁都不能有秘密。
      “原来是宁老师。身子好些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今天是特意上山来谢谢您的。”我不太会送礼,只能腼腆地递上准备好的锦盒。
      荀老先生接过锦盒打开,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随即微笑道:“宁老师好心思,谢谢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我顿了下打破这尴尬的平静:“请问荀棣在家吗?我想亲自跟他道谢。”
      “不巧。他进山练功了。要很晚才能回来。”荀老先生平静的说,但他的声音里有不可置疑的拒绝。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告辞。大门合拢,仿佛关上了一个我有意偷窥又不得法的世界。
      于之梁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路催我下山,还吵着要再掏个喜鹊窝烧蛋吃。可惜我已经没有了上山时的兴致。眼看天有些阴,更是加快脚步往回走。
      荀老先生说荀棣在山上练功。是练剑吗?我发觉自己在暗暗盼着回来路上能看到他。
      荀棣没看到,荀融倒是看到了。
      或者说,是他在等我们。他蹲在一棵柏树较矮的树枝上,远远看到我们就跳了下来:“喂!”
      我呆住,是在叫我吗?我肯定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冷。
      “说的就是你!疯魔业障,以后不要来烦我们家,听到没有!”说完他和我擦肩而过,向相反方向走开。
      于之梁咒骂了几句,又安慰我别跟这种没接受过教育的小鬼计较。可我并不觉得委屈或是受伤,因为我根本不明白这敌意的来源。我确定他说的是“疯魔业障”吗?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和于之梁在学校门口道别。我推开宿舍门,却看到萍萍正坐在我床边。
      “回来啦?”萍萍甜甜的一笑。
      “哎,你怎么来了?不是回家了吗?”我摘下包也坐到她身旁。
      “蚕茧子还没成,家里也没什么活儿,还不如来跟你就伴呢。”
      萍萍家是养蚕缫丝的,就像村里绝大多数人一样。养蚕的技术我不太懂,只听人说平村祖祖辈辈缫丝织绢,用的是黄帝传下来的良田桑林和不传手艺。
      我打了一盆水洗脸,萍萍坐在床上幽幽的问:“今天你和于之梁上山了?”
      我应了声:“嗯,山上还真是好玩,空气也特别好。”
      闷了半响,萍萍又说:“于之梁来了这几个月,也说喜欢平村,你说城里人会不会因为特别喜欢平村就留下来待一辈子?”
      我笑道:“谁知道呢。可能像我这么一根筋的就会吧。”
      “那于之梁呢?”
      “我和他又不熟,这可说不好。”
      萍萍是玻璃人水晶心,她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她对于之梁的在意,恐怕除了于之梁,全村人都看出来了。
      我看她眉毛绞在了一起,有些不忍,便道:“就算山水留不住他,说不定有可心人能留住他,或者,人也可以跟他走啊。”
      萍萍误会了,脱口而出:“你也喜欢他?”说罢便捂上了嘴,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
      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亲切可爱。我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叹道:“可惜我对他没那个感觉,何况我觉得他也不喜欢我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感情的事情要自己作主,你要是喜欢他就应该和他说嘛!”
      萍萍还是愁眉苦脸:“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成天就知道傻萍傻萍的乱叫,害得被学生听见了,也背后乱叫我。倒是你来了,他立刻说要待满一年,还陪你干这个干那个的……”
      “他作弄你才是在乎你,你不是也同样作弄他吗?”
      萍萍想了想,眉头略微舒展了些:“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笑道:“没有那样喜欢的人。我老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出家做姑子的命。”
      萍萍笑了:“你要是去做姑子,尼姑庵的大门都要被和尚踩平了。……那你动过心吗?”
      我决定实话实说:“就算动过我也不知道。我连动心的定义都不知道。”
      “一定有不少人为你动心吧?”萍萍问。
      唉,早知道在平村也躲不了这样的话题,我何必要来?“我就是个普通人,据我所知也从来没人对我动过心……”
      “你要是都算普通,那我算什么?”萍萍的声音又有点幽幽之意:“我才是平村没人搭理的烧柴丫头呢。你不知道吗,这里男女老少都稀罕你,就连那些半大小子对你态度都特别好。你要是看不到,那就是傻子了!”
      “傻丫头!”我笑道,这姑娘的心思真是奇怪:“那是因为我是外人,大家看着新鲜罢了。要是放回城里,我才是从没人看的烧柴丫头呢!我想,也许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地方,有时候生错了地方,等长大了,运气好,还能回到那个命里该来的地方……”说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又为何而来。
      “你是说,你的地方就是平村,所以你来了才能让大家都喜欢。那等我找到我的地方,我就也是个稀罕物儿了?”
      我摇摇头:“我曾经以为平村就是我该来的地方。但跟你这么一聊,我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我想到一个没人注意我但我又能活得惬意的地方,如果我成了焦点,那平村就不是我想要的……”话说出来,思路就清楚了,我恍然大悟。
      “谁不想成为焦点呢?当然,也得是好的焦点,不能是焦点访谈,让人家曝光看笑话呢!”萍萍讲了笑话自己先乐不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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