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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29.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荀棣常常出门和露明去打坐修行,有时还带上荀融。我知道露明在帮忙他恢复进度,倒不太担心他会突然哪日成仙不见了。只是看来打魂索给他造成的伤害比我想象得要大。荀老先生和露明总是一本正经地催他练功,就是他想不去也不能。
      荀棣却总是太过担心我,如他不在,便坚持让我留在荀家,也不管我面对冷漠的荀老先生或敌意的荀融感觉如何。好在还有荀叔,总是善意的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或是一杯茶,或是一碟点心,让我有家人的温暖。
      荀棣抽出每一分钟空闲时间陪我,但还是太少。他每日至少要出门大半天和露明练功,往往深夜才归,等把我送回家,我已昏沉困倦,只聊不了两句就睡过去。我整日闲逛,却总这样疲劳,实在让我怀疑是不是荀棣又给我施了什么让我睡觉的咒。次日再见他的眼神,又立即为自己的怀疑而愧疚。
      我为了和露明争夺荀棣的时间,曾尝试跟着他们一起去。那日他们去山顶练剑,薄雾里藏着晨晖,照得红透艳人,山石突兀,绿草茵茵,就连蛛网上都积着露珠,远看仿佛一层水网,美不胜收。他俩站在峭壁上,一个穿麻布长裙,一个着白绸大衫,风起衣衫舞,相视缱绻笑,果真是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好一对羡煞人的神仙眷属。
      只怪我是当事人。看了不是羡,而是妒。却只能黯然伤怀又无能为力。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同他们上山。宁可看荀融眼色,整日价无所事事郁郁不乐。好在我托付给荀叔照料的小鸡小鸭还在,每日拌些粮食野菜给他们吃,倒也有趣。
      虽然离荀棣的生活前所未有的近,我却总感觉离他更远。再没机会像在我家那样亲亲密密着说悄悄话。偶尔我做了饭菜,也只是荀叔陪着我吃,露明、荀棣和荀融三人说着些我也不懂的话题,或是像修仙理论课,或是谈及故人逸事,时不时笑成一团。荀融和露明往往只是喝上一杯茶,荀棣专注于和他们谈话,时时眉头皱起沉思。我不敢打扰,偷偷夹了菜到他碗里,他有时看到便吃,看不到便罢。洗碗时倒掉剩饭菜,总像赌气一样别扭,又不知为何神伤。
      在这神仙一样逍遥无事的地方,我反而格外怀念事事需自己动手的旧日,和每日清晨与荀棣大嚼肉包子的情形。
      荀棣在家时,我们会坐在他的卧房里谈天。他还是握着我的手,给我讲他不在时的趣事,只是露明的名字总不时出现,我便不再插嘴。更多时候他手把手教我练字,或是吹了笛子给我听,这两样做起来时,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几次我想开口问他纠缠了我好久的谜题,又要担心一家子有天耳通、天眼通的家伙们,说不定就在偷听。
      日子像粘粘的胶水,把我一层层粘在地上,动弹不得,憋闷难受。
      那日再翻起莎士比亚,忽然一行字跳入眼帘:

      Is love a tender thing? It is too rough, too rude, too boisterous; and it pricks like thorn.

      我竟艳羡起自己的过去。因为这明明是曾经的我和荀棣的写照。往日虽波折却也有趣,当时只盼平静下来和荀棣细水长流,如今却用力回忆彼时的飞流直下波涛汹涌。
      荀老先生和荀融都出去了,荀宅里只剩荀叔。我求他让我一个人上山走走,实在闷得慌。他虽担心荀棣埋怨,却抵不过我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下来。我保证一个小时之内一定回来。光天白日之下能有什么事发生。
      我避开荀棣和露明常去的地方,去了后山一处光秃秃的背阴地。这地方虽然没有什么景致,但好在安静祥和。我坐在山石上读书,倒别有情趣。
      迷糊中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像隔了一层厚水或浓雾。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地寒霜般的月光。我迷惑不解,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山里,只是天已经黑透。星光点点,弦月清冷。
      又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大声应了,听见阵阵回声。
      不一会儿荀家人陆续赶来。荀棣当先赶到我身旁,我不等他说话赶紧解释:“对不起,我本想就看一会儿书的,结果睡着了……”
      荀棣的脸色严肃得怕人:“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语气重了,我有些委屈,又看见露明和荀家人就站在不远处,面子上挂不住。我反驳:“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吗?我连自己出门都不行了?”
      荀棣深吸一口气,足足站了一分钟,这才把我揽在怀里,简单的说:“走吧。”
      我看见露明露出一个不知何意的笑容,赶快别过脸去不肯再看。这一局看来我是输了。
      可笑,我竟在心里和露明竞赛。真是蠢,哪有这一局那一局之说,如果真有,我早已局局都输。
      我莫名其妙地怨荀棣,虽然我知道他也怨我独自出门。下山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他没有进屋,更是破天荒的没有吻我晚安。这场小冲突还是让我们渐行渐远。
      第二天清早上山,还是无话。走到门前,我知会他:“今天我还会出去,就去昨天的地方。”他愣住,我不理,只是走进他的房门。他没有跟上来,照旧还是和露明出门去那个什么木雨。
      这样的冷战很没有意思,让人憋闷得难受,却因无人挑起话头而无法打响战争。我呆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书出门。
      荀叔紧张地看着我,我应诺道:“荀棣知道。”
      好像我是犯人,出门都不行。或者是小学生,不想上课还要编出理由请假。甚至我连个学生都不如,至少学生还可以旷课。
      我越想越气,等走到昨天的地方,早已没有心情读书。我把书甩到地上,一屁股坐在松树下,捡了小石块随手扔出去,仿佛扔到山下的不是石子,而是丧气。
      “啊哟!”有人叫,而且那人很快便攀了上来。
      我赶紧站起身来叠声道歉,谁能想到这个地方还有人来。
      来人不熟,在村里没见过。
      “哎?是你啊。”他倒好像认识我。
      我这才细细端详他。这是个年轻人,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小些,个子也不算高,孩子一样的娃娃脸。他长得还算有一股年轻人的英气,只是有些古灵精怪。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么快就不认得了?”他倒是很熟络的样子。
      我摇摇头,不想和他多说,只在心里盘算怎么快点离开。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昨天救了我一命啊!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我吓了一跳:“啊?”
      “你真不记得了?”他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就在这里。”
      我努力回想,但昨天最后一个记忆就是在这里看书,之后就睡着到天黑。救了人这么大的事我竟然都不记得,快赶上雷锋叔叔的境界了。
      我摇头:“真的不记得了。”
      “我昨天在那里,”他指着不远处的悬崖:“光顾了照相,没看见脚下,差点掉下去。多亏你把我喊住。”
      这山上多是这样的地方,草木支楞,让人看不出威胁,其实下面就是绝壁。
      “这不叫救你一命,”我忍不住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难怪。我就说我不像能救人或自救的人。
      “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可是捡回一条小命。多谢啦!”
      “不客气。”我说着捡起书准备离开。
      “你住在山下村里?”他又抢着问。
      “嗯。”
      “我叫姚山,你叫什么?”
      我实在不愿意和陌生人搭讪,只是勉强笑笑。
      他又追上:“这么不客气啊!我是学地质的,暑假来这里调研,正想找个村里人聊聊呢。”
      “我不是村里人。”
      “那你来做什么?”
      “教书。我也刚来。对这里也不熟。”
      “哦,那和我一样啊。交个朋友吧?”
      我心里笑他唐突。
      “难得他乡遇故知……不对,用错了……千里姻缘一线牵……还是不对……相请不如偶遇……有缘千里来相会!就是这句!”他抹抹脑门,一副累坏的样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倒有趣。
      “说人话真是不容易。还是动物简单,吃饭也嚎一声,见面也嚎一声,打架还是嚎一声!”
      我抿着嘴忍住笑:“我叫宁郁笛,但是我真的该走了。”
      “着什么急?教书的也在放假吧。莫非要回家喂孩子?”
      我愠怒道:“再见。”
      “别生气嘛,要是没孩子,就是有男朋友等?”
      “男朋友去见他的女朋友了!”我没好气地说:“我回家睡觉。”
      “哦——”他作恍然大悟状:“你以为我是色狼吧?我真的不是!”
      我没忍住又笑了出来,这个人倒是自来熟。
      “既然你男朋友去见女朋友都不怕你生气,你何必给他留面子?交个朋友而已,反正你也不忙。”
      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荀棣要去陪露明,凭什么我不能找朋友?他有他的两小无猜,凭什么我就不能偶遇良友?凭什么我就要在家里做没人要的怨妇?我阴暗地想,最好我也晚回去,等他来找让他看看我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是离了他就不行的。
      “我叫宁郁笛。”我介绍道。
      “你好你好。”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和姚山聊起来,刚开始都是他说,我听。偶尔给他介绍平村的风土人情。他说他还在上大学,趁暑假出来边做毕业论文边游览。他对山里的景致比我还了解,恨不能每一种树都叫得出名字,每棵野草他都认得。
      他是个很多动的人,站着坐着,同一个动作不能坚持五分钟,后来竟然爬上松树把自己倒挂在树枝上。
      我和他在一起很放松,多日以来紧张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一些。多少因为这个陌生人住在现实的世界里,没有仙人,没有妖鬼。他不认得我,不了解我,因此也不会品评我。最重要的是,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男朋友是村里人?”他问。
      “算是吧,但他住在山上。”
      “他怎么惹你了?你昨天心情不好,今天也不好。”
      我叹气。我心情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不是因为他那个女朋友?”
      “那是他的青梅竹马,我没法竞争。”我酸酸地说。
      “他不要你了?”
      我瞪起眼睛:“我不是谁的财产,说什么要不要的!”
      “我错了,错了还不行?”
      我嘴上硬,其实我早已欣然把自己当成荀棣的附属。我叹道:“他只是没有时间陪我而已。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了原来的默契。”
      “那你们原来的默契是什么样的?”
      “你去问你女朋友好了。”
      “我倒想呢。和我同类的不爱我,我又不爱和我不一样的。你倒给我科普一下。”
      “默契就是……他皱皱眉,我就知道他为什么皱,也知道怎么排解他的不安。现在呢,他皱眉,我不知道为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因为他不是为我才那样。”
      “你说的都是你为他怎样。默契总该是双方的。”
      “他对我也一样。”
      “你确定?”
      “当然。”我欣慰地听到自己肯定的声音。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信心的。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很英俊的人。他有些脾气,非常霸道,但对我体贴爱护,善解人意。他很自信,因为他有自信的本钱。我和他可以无话不谈,有时却总顾及对方的感受。他总认为我是脆弱的花瓶,过分保护。他在这方面从不听我的反对意见,但那也是因为他太在乎我……”我说着说着,忽然迷失在对荀棣的思念里,只想马上见到他。
      “对不起,我该走了。”我站起身来道别。
      “有时间还上山来吧,咱俩聊天。”
      我笑笑,这个承诺我可给不了。
      “对了,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我好奇地侧头听。
      “你不要和他那个青梅竹马争,也不要和你男朋友赌气,就像你平时那样就行。”
      “我平时什么样子?”我笑他根本不认识我,也敢这么说。
      “要我看,你平时的样子应该是温文尔雅,老有点心神不宁,特别胆小的样子。他就是因为你平时的样子才喜欢上你,你现在变成个醋坛子,那才是帮他的青梅竹马。”
      “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怎么很有经验的样子。”
      “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前没有以后不会有。况且看多了,也就明白了。”
      想来现在的年轻人感情经历都比我这个老人家丰富,竟然不到二十就”看多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跳下树,严肃地说:“绝对不能和他提你遇见了我。”
      “为什么?”我本来也没打算说,但他这样说倒让我好奇。
      “吃醋不是什么好事。你想想看你吃他青梅竹马的醋,是不是就弄得不欢而散?”
      “他不会吃你的醋,放心。”我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听你说就知道他是大男子主义的那种人,最会吃无名醋!”
      我听了还真的有些担心。心里暗暗记下。
      我道了别,快步走回荀宅。看日头的方向,时间已经不早。早上赌气时的勇气现在已经消耗殆尽,我心里盼着荀棣还没回来,不会发现我的失踪。
      远远我便看到他。他还是抢先了我一步。
      他靠在大树上,双臂抱在胸前。姚山还说要让我特意作出特别胆小的样子,他不知道我见到荀棣、尤其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荀棣,哪里还用装。我太怕做错一点就会失去他对我完美的印象,就是想媲美露明的自信也万万不能。
      我在离他还有好几步的地方就远远站住,听自己耳鼓里传来怦怦的心跳声,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走到他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搂进怀里,好像不是我怕他,反而是他怕我一样。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一句温言软语,足以融化冰河。
      “你早上说要自己出去,让我根本静不下心来打坐,老早就回来等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后悔得要命,怎么不早点回来,浪费了难得的和荀棣独处的时间。
      “我若去了,你又要不高兴,说我像三岁小孩一样管你。”
      “你本来就是。”
      “可我在这里等着,又实在难受。我差一点点就去了。你知道要是按我的想法,就是把你关在家里才放心。可我又不想惹你不高兴——太难了。”
      “我可以待在家里,只是你不在,太闷了。”
      “笨丫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光陪着你。”
      我心里一酸,恨不能流出泪来,好不容易又吞回去:“你原来就是这样的。你忘了你说过,凡人相爱就是要形影不离。”
      荀棣不语,只是抱我抱得紧了些。
      “对不起,这些天忽视你了。”
      我的眼泪又决堤。委屈这个东西,总是要让对方意识到才能爆发。
      “我只是想……”荀棣又解释道:“我本来有些自暴自弃,不想修仙了。可你说你要认真开始考虑修仙,那我就要重新开始努力,否则你若决定走这条路而我不能,咱们岂不是又擦肩而过?”
      我点头,心里怨恨自己不能早些理解他。
      “露明在这里正好可以帮我,机会难得。更何况,我欠她太多,我们一起打坐修行,对她的帮助也很大,算是还债。”
      “为什么?你欠她什么?”话说出来,使劲压抑,还是带了些恨意。
      “这个故事就长了。简单的说,她是因为我才放弃修了一半的人仙,改修了妖仙。”
      我还是不明白这怎么就欠了她。但荀棣不等我问,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改日我们独处时我再讲给你听。”
      我想说这个承诺他早就作过,至今还没实现。只是我不愿再表现得不善解人意。
      “可是你不和我在一起,我怎么决定是不是要修仙?”
      “我以为……”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以为让你在我家多停留,和我们常在一起谈天,能帮你了解我们的生活,帮你做决定。”
      “傻子。我不是为了他们才要修仙,我是为了你。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只要听你说。别忘了咱们的赌局还没分胜负呢。”他静静地笑:“好。”
      露明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我强烈怀疑她在偷听我们说话。
      “好了,见也见到了,咱们快走吧。今天什么也没做成,你还欠我一天呢!”
      荀棣扭头看着她说:“不好意思露明,今天我要陪郁笛。”
      我太阴暗太小气,竟然这样享受荀棣对我的维护。露明的表情只有非常细微的变化,但在我的幻觉里好像鼻子都已经气歪。
      “耽误了进度,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
      露明的话又让我忐忑不安。我总做这样的事情,不是捣乱,就是拖后腿。我牵起荀棣的手,满心不情愿又要故作镇定:“去吧,我今天也累了。咱们明天再说。”
      荀棣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露明。我微笑着鼓励他。
      “那好。对不起,郁笛。今夜我们可能要通宵了,你不要下山,就在我房里睡吧。我明早回来找你。你想不想吃肉包子?”
      我笑得几乎跳起来,使劲点头:“想!”
      果然还是他最知我心。
      他用手指刮我的鼻子,又轻轻吻我的额头,这才和露明离去。
      荀棣的床上被上枕上,都有他大山一样的味道。我好像睡在他怀里,安静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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