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李寄白白

8、七

　　陈玉瑾果然忙了起来，几乎天天都是后半夜回来，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走。有时公务太多，甚至直接歇在书房。昭华被召回宫中，很久都没有消息。
　　我有些担心，想到寺庙去祈福，出了府才发现，街上竟然多了许多逃难来的人。南方正值涝灾，皇帝却还要削减救济金和粮食用来办自己的寿宴。
　　我摇摇头，取消了去寺庙的计划，回到府里让管家开仓施饭施粥，尽量接济难民。或许可以替陈玉瑾减轻一些负担吧，我这样想。
　　夜里我突然很不舒服，喝了小果煎的药很快就昏睡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金銮殿的地毯上。大殿里静悄悄，皇帝坐在龙椅上写字，昭华垂着头在一旁研磨。
　　我连忙爬起来跪下，低着头不往皇帝那边看。过了许久，我膝盖都已经隐隐作疼，皇帝才开了金口：“小昭，前些日子小产，如今可好些了？”
　　“好些了，谢陛下关心。”
　　“昭华不懂事做错了，也受到了惩罚，你和玉瑾不要太过计较才好。”“臣妇不敢。”皇帝和我一来一往，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昭华依旧什么都没说。
　　“朕总觉得昭华出嫁也才前两天的事，没想到都过去一年多了，”皇帝说着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接着说：“你还记得朕交代你的事情吗？”
　　我突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让我喘不了气。皇帝一开始让昭华嫁给陈玉瑾，就是有意安插个奸细在陈玉瑾身边。谁知昭华不争气，辜负了他的意思，只见了陈玉瑾一面就爱上了他。皇帝又怕昭华坏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把我一起送了过去，让我盯着陈玉瑾，抓住陈玉瑾的人和心，以便在他发现陈玉瑾有异动时，直接动手杀了陈玉瑾。
　　他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爱妄想的阴谋家。他不关心民生疾苦，不顾天下人的指责，只知道猜忌和怀疑，贪图享乐、骄奢淫逸。为了防止我倒戈，皇帝早早逼我吃了毒药，还抓了赵奶娘一家。我其实不怕死，但我绝对不能连累我的救命恩人一家。我以为陈玉瑾帮皇帝处理了那么多事，他会稍微念旧情，没想到确实是我高估了他，帝王家，哪里会有情呢？
　　我还没开口，昭华倒是先跪了下来，跪在狗皇帝脚边，拼了命地磕头，求他饶了陈玉瑾。昭华的头磕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
　　狗皇帝重重一脚踹开昭华，走到我面前，发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朕怀疑他和老八联起手来准备造反，宁杀错不放过。你这条贱命不值钱，但赵奶娘一家还在朕的手上，要他们活，就拿陈玉瑾的命来换！”
　　我完全呼吸不了，想要挣脱开来，却没有一点力气。余光瞥见昭华，昭华正死死盯着我。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本能的求生欲让我点了头。
　　狗皇帝见我点头，立马像扔垃圾一样嫌弃地扔开了我。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胡乱抹了把脸，眼泪鼻涕流成一团，狼狈不堪。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生命多么不堪一击。
　　狗皇帝派人把我送回相府，留下了昭华。我回到相府，坐在椅子上沉思，庆幸陈玉瑾今晚没有回来。小果递给我一包东西，我冷眼看着她，她也回看我，眼神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心虚。
　　我和衣躺在床上，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想见到陈玉瑾，也没有一刻像这样不想见到陈玉瑾。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快要掉下悬崖，风特别大，脚底是黑暗的深渊。
　　我特别害怕。
　　我用力地攀着悬崖边缘，很累很累，很疼很疼。
　　我想放弃。
　　我松开了手，突然有另一双手抓住了我。我睁眼，是陈玉瑾。
　　他朝我伸手，告诉我，他在这儿，不用怕。
　　我突然就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