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花酋长

5、莫青

　　05
　　莫青从小跑江湖，自在逍遥惯了，如今守在这方小院子里，清闲倒是清闲，但时日难打发，日子久了，浑身不自在。
　　午后秋雨稍停，空气湿润，院子花草竹木一片新绿清新。虎子跑来跑去累的慌，他明白这是莫青信不过他，他便识趣地上茅房去了，只要不在晏锦前晃悠，去哪儿都不成问题。
　　莫青也是闲来无事，见晏锦在屋里没有走动的打算，他也便抽出长剑来在院子里耍。长剑剑身光芒清亮，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寒气。
　　一开始只想散漫玩闹一番，不想手脚动开了，加上便玩的久了些。
　　晏锦在屋里看一卷书，看的眼睛乏了出门去看看。
　　莫青觉得晏锦恢复的不错，比前几日精神不少，他收了扫帚道，“要不要来试试，多活动活动筋骨也是有好处的。”
　　莫青回头去看晏锦，只见那个少年人像榆木一样对他的话没半点反应。
　　虎子回来刚捡起莫青放下的扫帚，莫青又吩咐道，“去，找把木剑来给他练练。”
　　虎子也只得重又掉头一路小跑跑出院门，不多时抱回来一把木剑。莫青接过木剑在手上掂量掂量，道，“虽然不怎么称手，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手。啊兮那屋子我是见识过的，全是木头做的兵器。说起来你恐怕不信，啊兮以前胆子小的连剑都不敢碰……”也不知道莫青想起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才道，“你今日将就用用这木剑好了，以后有机会我给你铸把剑。这剑啊，就是要杀气腾腾、削铁如泥的才叫好剑。”
　　晏锦拿上木剑一招一式跟着莫青学。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每动一步便扯动一处伤口，没多长时间便满头大汗，喘起粗气来。
　　莫青倒是惊讶了，“你以前没练过？”要换了别人没练过那是正常，但是作为将门子弟的晏锦就算没练过多少也受过点熏陶吧，但是莫青从晏锦僵硬的动作里看得出晏锦是一点毫毛都不会。
　　晏锦不吭声，轻轻摇了摇头，收了手上的剑。他虽然生在将军之家，但是因为从小愚笨不受待见，连进练武场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练武练剑法。不过，即便晏锦没有学过剑法，但是他还是能看得出来莫青的剑法了得，且招式狠厉，这样的江湖侠客可比他偶然间路过家里的练武场看到的那些舞刀弄枪的厉害。
　　晏锦收了剑，莫青却仍然在院子里接着耍剑，活动活动筋骨。习武之人，一天不同就浑身瘙痒难受，他要不出一身汗，他便夜里难以成眠。
　　到了夜里，晏锦吃过药后，莫青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无事可做，回头见晏锦眼眸微垂，有些难掩的落寞。他那模样，大病初愈又是家破人亡死里逃生，初来乍到，谁见了也容易心软。
　　莫青望一眼窗外月色，见月色正浓，便提议道，“想不想上屋顶吹吹风望望月色？”
　　晏锦一愣，随即跟着出门去。莫青带着晏锦上屋顶，见晏锦衣着单薄，莫青又折回去把披风带上来给他披上。
　　“咳咳咳……”晏锦手握成拳抵在唇下咳嗽，抬眼往天上那月亮望去。少年未成，眉目未开却先染了忧愁，莫青自认为自己一介武夫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静静陪坐着。
　　晏锦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难得出声，“莫大哥，你知道我娘亲在哪儿吗？”
　　“你先养好伤，别的以后再说。”
　　少年低垂着眼睑，清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惹人心疼。
　　莫青叹了口气，顿了顿回道，“你娘……她往西边去了，总归比你平安。”
　　莫青不善语言，他还在想着如何安慰，却不想晏锦却如同自言自语般开口道，“京城往西是先有天谷关，后有莫陵城，要一路往西，这两个地方怎么也避不开。天谷关距京城不远不安全，莫陵城再往西是临近边塞的城池，既然战事频繁塞外必定不平安，那么我娘亲是在莫陵城吗？”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莫青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莫青也不知道是该惊讶他突然说了这么多话好还是该惊讶晏锦说话的内容。
　　晏锦不说话时，看上去多少有些呆滞，容易让人觉得不聪慧，只是他这一说话就把莫青噎住了。
　　就在莫青要点头时，晏锦又开口道，“晏城兵败后撤兵，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是在莫陵城，莫陵城现在比任何地方都要严防死守，即便能进莫陵城，也是危险至极，我娘大概不会在那里出现。”
　　莫青一愣，一回头看到晏锦在看他。晏锦的眼睛黑白分明，在月光的映衬下多了一层薄雾，他的眼神视乎在映着月光哗啦啦地响，吵的莫青耳边嗡嗡地响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莫大哥，你骗我，我娘是不是……”

　　“那小孩才是最大的变数。传闻那小孩智力偏低，传闻半真半假信不过的，你行事还需仔细一些，小心他看出了端倪，夜里的熏香别忘了点上。”
　　传闻果然不太靠得住。
　　“看来是瞒不住你了，”莫青摸摸下巴，别过脸去躲开晏锦的视线，轻叹一口气道，“不瞒你说，你娘还在京城，在苏将军府上。那日送你出来后京城守的愈发严实，你娘实在送不出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在苏将军府上只要不露面，她就比你安全，毕竟越不可能的地方越安全，谁能想到她会在苏府呢？”
　　听到这里，晏锦绷紧的神色才稍稍放松。
　　“比起你娘亲，你还是多留意自己，安心养伤，不要多想。”莫青安慰似的拍了拍晏锦肩膀，“入夜了，外头凉，回屋歇着吧。”
　　莫青有些急促地把晏锦送回了房里，等晏锦在床上躺下，他才松了口气吹熄了蜡烛又特意点了熏香才折回屋顶去。他在屋顶上躺了一会儿，任凭晚风刮着他的脸。
　　别看这小郎年纪轻轻，心眼倒不小，精得很，差点被他哄骗过去。
　　他喃喃道，“亏得啊兮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不然刚才我该作何答话……”莫青又想到了晏锦说起他娘亲时脸上的那种悲戚和绝望，自言自语道，“啊兮说的不错，要是让他知道他娘早死了，他估计也得寻死去，况且以后还有五年的时间要熬，没了念想估计他连第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山庄里的生活远比想象中的无趣，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水深火热的危险，府里的下人对他很是恭敬，他甚至能在山庄里随意走动。他每日吃药养伤，他平日里虽然偶尔有不适，体力匮乏，头脑昏沉，但并没有在狱中木清绝犯病时的疼痛。
　　“晏公子，可是书卷不合心意？要不，还请晏公子给小人写个书单，小人好去找来。”虎子见晏公子不说话，又道：“晏公子？”
　　“去书房……可以吗？”
　　“自然自然，请晏公子移步，不过书院稍远，要走上一阵。”虎子说着给晏锦引路。
　　莫青倒也不限制晏锦自由，他只跟在晏锦身后，晏锦去哪他便去哪。
　　沿着长廊路过后花园之际，向来清静的将军府今日多几声了小孩的吵闹，把花园里的日光踩得细碎。
　　晏锦只见一个头上扎着两个角的男童嘴里喊着“阿绫，快来追我啊，追不到追不到”迎面向他跑来，随即直直地撞向他。
　　莫青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推开，“哪里来的小娃娃？”
　　小娃娃不仅没被莫青满脸黑胡渣的粗糙模样吓跑，反倒把胸脯挺起来，下巴抬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大娃娃？”
　　“嘿，”莫青笑了，“我可不是大娃娃。我姓莫，你平常怎么叫苏兮的就怎么叫我，我跟他是同辈的朋友。”
　　小娃娃“唔”了一声，端端正正地抬手朝莫青作揖，“啊曲见过莫叔叔。”
　　“你唤啊兮叔叔么？”
　　“不啊，我叫苏哥哥。”小娃娃笑眯眯道。
　　“为什么叫他哥哥，叫我叔叔？”莫青摸摸下巴，全是刺刺的胡渣，又想到苏兮那与将军的身份及其不相称的面容，佯装沧桑地感慨道，“叔叔就叔叔吧，比他长一个辈分呢，他以后见了我也得给我行长辈礼。”
　　小娃娃显然没有想到这层，又改口道，“见过莫哥哥。”
　　“诶，这就对了。”
　　小娃娃怎么玩得过大娃娃的精明，妥妥一个阳谋。
　　啊曲随即又朝晏锦作揖，拿出一副大人口吻说话，“想来这便是前些日子进来的晏哥哥，晏哥哥好。”

　　啊曲奶音未断，却用成人口吻说话，倒是让人觉得新奇，语气稳重矜持，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
　　“我们要去书院，你自己玩去吧。”莫青挥挥手，打发后面的侍女阿绫把小娃娃带走。
　　阿绫拥着啊曲往一侧的花园去。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老管家擦了一把汗，瞧着晏锦的神情并无大碍，便赔笑道：“让晏公子、少侠见笑了，小孩不懂事，以后一定多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