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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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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晏公子,我家将军尚未归家,这几天您先好好歇着养伤,将军来信交代要老奴好好照顾晏公子,晏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其他的等我家将军回来后自会与公子商论,还请晏公子好好养伤,多保重身体。”老管家一边带路一边言语,只不过晏锦依旧没有回话。
不多时,老管家把莫青和晏锦带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月光将院子里竹子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竹子里头不时传出两声虫鸣,倒也是一个雅致的院落。
“虎子!”老管家喊了一嗓子,屋里应声跑出来一个抱着扫帚的粗衣少年,:“这便是晏公子,今后好生照料,倘若遭了事拿你是问。”
“是,虎子定当竭力。”虎子说着朝晏公子弯腰作了个长揖。虎子虽然年少,却有些虎背熊腰,从他厚实的肩膀和稳健的脚步可以看的出来他是个练家子。
老管家又朝莫青道,“少侠以后有甚事尽管差遣他便是。”
“嗯。”
“晏公子,少侠,这边请。”虎子连忙让开路来。
屋里的床铺已经铺好,熏香也正点上了,烛火随着他们的走动稍稍摇曳晃动。
“你娘亲来找你之前你先在这里住下,安心养伤,有事只管跟我说,旁的人谁都不可轻信。”莫青先跟晏锦说清了状况,又扭头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出去吧。”
老管家也不多说话,挥挥手领着一群小厮退下了。虎子站在旁边想着搭把手,一抬眼碰上莫青那狭长的眼眸泛着半狠厉半无意,他觳觫一怔感受到了莫青的警惕。
莫青等他们都走了才摘下斗笠,给晏锦压好被角,又去吹灭了屋里最亮的几盏灯火,移步到门边侧耳静听屋外的动静,过了好一阵,确定屋外没人逗留才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莫青回身去检查晏锦的伤势,悄声道,“先休息,我明天给你伤口换药。我晚上在侧房,有事喊我。”莫青的声音在平安且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轻缓。
侧房在正房左侧,莫青见晏锦闭上了眼后才去吹灭了灯,只留一盏灯亮着,抬脚出门去了侧房。
侧房原是守夜的小厮休憩处,莫青倒不必做到这份上,但是为了确保晏锦安全,他愿意去睡侧房。毕竟受了苏兮的嘱托,要在他回来之前保住晏锦的命。
而莫青不知道的是,等他走了之后,刚闭上眼睛的晏锦又睁开了眼睛。他睡不着,他一闭眼眼前见到的是庭院里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染红的石砖,架在他娘脖子上的那把泛着冷光的刀,昏暗潮湿的牢房吱吱吱叫个不停的老鼠,数不尽的严刑。那些人如同野兽一般虐待玩弄晏家全家上下上百条人命。
他躺在床上,回想这段时日,前几日的折磨与现下的安谧相比,之前的日子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遥远到恍惚,而事实上距他出狱至今也不过两日的时间。
半月前晏锦父亲晏城在边境吃了败仗,父亲更是遭人举报通敌之罪,原本还算平和的将军府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到半日的光景,整座将军府上上下下百来人尽数被捕入狱。一时间,曾风光无两的将军府腥风血雨,连同将军府一起变了天的还有京城中晏将军门下及其党羽,各个自身难保,性命垂危却又无力至极。
那时,将军府上下乱成一团,将军夫人更是带着一众妾室跪在门前哭诉着冤枉。晏锦和他母亲跟着跪在人群末,跟着众人跪拜。他虽没见过这阵势,但是见到一向欺压他母亲的将军夫人也落得那副狼狈模样,他心里倒是有些莫名的畅快。
只是到最后,他们一众人等的哭天抢地并没有任何作为,军官闯进来后见人就抓,若是碰到反抗的,那些军官直接一刀了结,吓得其他人哆哆嗦嗦不敢乱动。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换了囚服进了牢房。
原以为被捕已经是天大的受罪,他们不曾想过进了牢房才是他们噩梦的开始。听审案的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晏锦大致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父亲通敌叛国,逃亡后不知所踪,他们只得严刑拷打逼问父亲的下落。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尚且留你一条全尸,不然定将尔等碎尸万段!”来审案的大人眼睛瞪的比铜铃大,喊话间更有唾沫星子乱喷,“倒是嘴硬的很!你一个庶子何必如此,就连你那大哥都受不住苦有甚说甚,我也当个好人给他来个痛快的。庶子日子不好过吧,你爹不疼你,只拿你当个小奴儿,他不拿你当回事你也便无须为他守口如瓶,不值当。你再想想你娘亲,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你那爹可有为你们说过一句话?这时候就该踩上你那狗屁不是的爹一脚一泄心头之恨,你说是或不是?”
晏锦垂着头并不吭声,只在麻木地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说不出话来,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这时,门口突然多了一抹影子,另一位暗红官服的大人从容进来,他身上的端容与这牢房格格不入,尖锐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
“大人,怎么劳烦您亲自走一遭。”他立马迎了上去,朝守门的狱卒打个手势,很快,狱卒抬了张官椅过来,“大人近日公务繁忙,快快请坐。这小子像个傻子似的,如论如何都不吭声,就连疼都不会喊一声。”
“哼,本官过来看看审案,却不曾想你们竟然严刑拷打。”大人长袖一挥,也不入座,板着的脸直吓得那严刑逼供的人扑通跪地求饶。
“大人说的是,下官知罪。”
大人摸着下巴朝囚犯走近,并没有让后面跪地的人起身的打算,反倒甚是怜惜地望向晏锦,喃呢道,“也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郎。”
那时,晏锦被缚于十字木架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沾染血渍的皮肤,他身上的血迹凝固了一层又流出新鲜的血迹,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他的眼前一片昏黑,两耳发鸣,每动一下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喊不出来,他也说不出话来,他又累又疼,只觉暗无天日。
那大人婆心劝解道,“你爹那是通敌,通敌卖国天理难容。你想想边塞身处烽火的百姓,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更有甚者全家覆灭无一生还,这都是那叛贼之罪。为百姓为天下太平,你也该大义灭亲,想来你也不愿意做那个辜负背叛天下人的叛贼走狗,你说呢?”
大人叹了口气,又背手走上前去苦口说,“我家小儿今年同你差不多年岁,本官见你这模样心里很是痛惜。本官官职不高,但是倘若你大义灭亲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还是能为你宽恕一二,届时本官赠你银两,再送田亩宅院,你去隐姓埋名远离朝廷纷争,将来娶妻生子定会快活一世。这都是本官的肺腑之言,你看如何?”
或许他父亲是真的通敌,或许大人说的在理,然而晏锦确实不知道他父亲的下落,也不曾与父亲有过甚交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也无法判断孰是孰非,他只知道入狱之初他母亲同他说过的:你爹不可能通敌。
晏锦对父亲没有信任,但是他相信他母亲。母亲说不可能,那便是不可能。
那大人等了许久,可惜那小郎始终没有反应。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受,大人手一挥,后面的狱卒便识趣地跑上前来,尖着嗓音道,“果真是个傻的,不识时务,来啊,上烙刑。”
晏锦先是听火星噼里啪啦的声响,随即便是那疼痛入骨的“滋滋”声。那铁烙烙在胸前,说不出的刺骨锥心。他想挣扎挣扎不动,连喊疼的力气也没有了。
审讯了一日一无所获,那判官也失去了耐心,长袖一甩十分嫌恶,下令把人扔了回去。重新回到牢房时,晏锦奄奄一息躺在潮湿发霉的地上,旁边却比他出去时空了一大半,原本挤着十来口人的牢房现在只剩寥寥几人,他一抬眼,将军夫人已然疯癫,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姨娘更是完全昏厥过去不省人事,而他更在意的是,他的母亲在他受审时被狱卒拉走,如今还没回来。
晏锦有些绝望地摊在地上。他母亲还没回来,他还得剩着一口气等她回来。他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火辣辣般疼痛,腿脚的伤已经麻木,如今最锥心的疼是胸口处的烙印。他每喘一口气,那胸口就传上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牢房里昏天暗地,分不清白昼,他也不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闭上过双眼,此时身心俱疲,稍不留神就会昏睡过去。但是,他不能睡,他一旦睡过去,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无论如何,他都想撑到最后,等他母亲回来见上他母亲最后一眼也好。
他咬着牙,血迹凝固的手指缓缓朝腿边靠近,一点一点地扣着腿上的伤口。手指碰到大腿伤口时,疼痛并不明显。他的手指也没了力气,只得一点一点地弯着手指划着伤口。很快,即便他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有股温热的新鲜的血从凝结的伤口处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