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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你就是新来的修女?”

      太宰慢吞吞地拉长“修女”一词的发音,感到有趣似的打量着鸫。

      他这样的眼神鸫之前就见过。好像是贫民窟的小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金鱼。养在塑料袋里的金鱼没过多久就死掉了,小孩子们感到无趣地一哄而散。

      被纳入大佐的手下后,鸫就被放在了一旁。大佐连轴转个不停,捉到她后又出了任务;她听说尾崎红叶也没过多久就被抓了回来,但她没能见到。

      一加入黑手党,她就获得了崭新的衣服。衣服新得发硬,黑色的料子均匀而沉厚,白色的布料洁净到几乎反光刺眼的程度。衣服上有股未拆封的独特气味,像是化学药剂,而不是衣柜里的樟脑丸。她穿上新衣服,心情却雀跃不起来,好像领带扼住喉咙。

      修女服鲜血淋漓,血液变干后使布料变得硬硬的。深色的衣物使血渍不太明显,但一凑上去便能闻到金属样的血腥气。她将修女服洗干净后晾干,收进行李的最深处。

      黑手党不比大教堂,每天没有事情等着她做。她无所事事,便在附近的港口街区转来转去。

      于是遇上了看起来也闲来无事的太宰。

      “难道你很闲吗?”鸫问。

      她隐约听说这个一头黑色鬈发的少年好像是黑手党部内医生的助手。黑手党的医生不也应该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吗?就算不是护士或者学徒,也一定免不了要搭把手。

      “嗯,算是吧,”太宰却不假思索地答道。

      鸫认为那名可怜的医生多半不这么觉得。多不靠谱的助手。

      心里这么想,她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帮助那名不知名的可怜医生的念头。黑手党的事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仍旧这么想着。她不管不顾地拉起太宰的手。

      正如大佐曾说的,她是个健康的女孩。在海港的阳光下,她的皮肤泛着漂亮的细闪,相比之下,太宰则显得轻度营养不良,仅仅是袖口外的手便苍白得好像从未见过日光,像是翻过来的鱼肚皮。他好像一副常年窝在室内的样子。

      太宰下意识警惕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收回手,但也不算十分坚定:“……你要干嘛?”

      “你不是海边的人吧?”鸫笑起来,望向海边的方向,眯起眼睛,“待会你就知道啦。”

      鸫拉太宰去海钓。

      说起来,她其实并不真的认识太宰,只是听说过对方的事;恰巧碰上对方上前来搭话,又一副好像认识她的样子。

      “你这人……的爱好难道是拉不认识的人钓鱼吗?”

      坐在飘飘忽忽的小渔船上,太宰幽幽地说。

      鸫半躺在小渔船上,草帽扣在脸上,海面的日光透过编织的缝隙铺洒下来,脸颊升起热度。她的手耷拉在船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撩海水。海水好像碎掉的镜子,将炽烈的太阳切割成千万片碎片,浮动着摇摆着,波光粼粼。

      相比之下,太宰一脸不愉快地将手搭在额前,嘟囔着:“要晒死了。要风干成咸鱼了。”

      “行啦,别抱怨了。草帽给你戴。”

      鸫撑起身子,渔船随她的动作摇晃起来。左摇右摆之间,她一把将草帽扣上太宰的脑袋。因为他凌乱卷发的缘故,草帽支棱着,于是鸫把草帽又往下压了压。

      她笑了笑:“还挺合适的嘛。”

      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绷带似乎一直蔓延到脖子上,鸫感到困惑:“你受重伤了吗?”

      “不,我很怕痛。”没头没尾的回答。

      根本驴头不对马嘴嘛,鸫看了看他,却也提不起好奇心。好奇啊期待啊喜悦啊……这样的心情好像随着她加入黑手党的那个夜晚一并消失了。她回想起从前的情绪时总觉得不可思议,而失去情绪则更加不可思议:她想起尾崎红叶说的怪兽论。她还不知道加入黑手党是这么神奇的事,能将情绪一并抹消。

      她想见见尾崎红叶,想问问她有没有在被抓回来之前当上新娘。

      “这样啊,”她装作一副听懂了的样子,这样回复太宰。

      鸫随着渔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她检查过鱼线过后又缩回身子半躺下来。渔船的空间十分窄小,木板硌得后背发痛,但是又没有其他更好受的姿势,她把手搅和进海水中发呆。

      渔船和草帽都不是她的。草帽是海边捡来的,虽然太宰说“这不就是偷吗”,但鸫坚称这是借来的,用完就放回原处。渔船也是以差不多的方式借来的,太宰帮忙用铁丝开了把锁。鸫才不会说“这不就是偷吗”那种丧气话,她问太宰:

      “医生的助手要会开锁吗?”

      “嗯,因为医生总是把毒药锁在柜子里。”

      鸫觉得她和黑手党沟通有障碍。

      大佐的部下中,外国人占一小半,鸫听不太懂他们叽里呱啦的外国话。哪怕她在海港区的贫民窟耳濡目染,能说出不少异国语言的词汇。她敢肯定她会的都不是好话,而是些刺耳的街头脏话,就像是她从老修女那里学来的那两句一样。

      但是她觉得这事根本不是语言障碍的问题。因为那些本地人也不怎么理她、也不理外国人,而大佐其实明明可以很好地使用这个国家的语言,却几乎不会主动说。本地人大概都明白,说外国话的比例只会逐步减少——随着死伤加重,补充进来的新血液将不再是大佐的同乡。假如大佐不想被架空的话,早晚有天他将不得不使用这个国家的语言。两拨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就有点像是她和太宰的对话:不是听不懂她想问什么,只是采取了相当曲折的回答方式。她发现了这点,也没有问下去的欲望,于是就装作懂了。

      港口黑手党,迟早要完蛋。

      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最后直到太阳西沉,还是一条鱼都没有钓着。不过这才是常态。反正鸫压根也不是什么钓鱼好手。

      上岸之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太宰和鸫钻进狭窄的巷子,站在门口点起亮灯笼的小酒馆前,鸫扭过头:“你有钱吗?”

      太宰耸了耸肩,把两边的口袋一扯,内衬翻出来,掉出一枚50円硬币。

      华灯初上,烟火气渐浓,三三两两的顾客挤开他们,一掀门帘钻进小酒馆中。烧鳗鱼的油脂香气顺着一开一合的推拉门飘了出来。

      太宰和鸫对视一眼。太宰说:“……不过应该能找人来赎我吧。”

      多半是那个冤大头医生吧,鸫心想。

      她一掀门帘,钻进了店里。

      一桌菜很快被风卷残云地清扫干净。顶着店老板频频投来的视线,鸫和太宰为谁应该跑去叫人、谁应该留下当人质产生了争执。

      太宰说:“肯定是我负责去叫,那是我认识的人。”

      鸫反驳:“他愿意来赎你,又不一定愿意赎我。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把他叫来就好了。”

      太宰:“不行,就算你发誓我也不信。你跑了我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我不想洗盘子。”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靠猜拳来决定命运。

      鸫留下当人质。

      她悄悄瞥了眼老板逐渐凝重的脸色,拽着太宰说:“你最好在我被老板砍成八瓣之前回来。”

      然后她推了他一把:“速去速回。十万火急。”

      太宰跑出两步,回头看了看,发现鸫竟真的没一点耍赖的意思,仰在椅子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注意到他还没走,甚至还做出一个赶苍蝇的摆手手势。

      太宰:“……”

      他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回过头,鸫看见老板的脸幽幽浮现在桌旁,嘴边浮现起一丝冷笑:“小姑娘,你这桌打算怎么付账?”

      鸫从衣领里掏出她的念珠十字架:“掌柜的,要听一段主的圣言吗?”

      ……

      太宰带着钱迟迟赶来时,鸫正躺在屋顶上看月亮。

      太宰进店时看了一圈,没找见鸫。可交钱给掌柜时,对方又不算讶异,想必鸫也没跑路。于是他只好开口询问。掌柜的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忙着清点零钱,懒得开口似的:“小神婆在屋顶。”

      太宰:……神婆?

      虽说好奇,他到底也是没问。跑出店外,他这才找见鸫。

      “你来啦?”鸫被他叫了一声,露出头来,奇怪道,“医生没和你一道?”

      森听了虽然的确很想来,但苦于被琐事缠身,只从裤兜里摸出两三张皱皱巴巴的钞票,还有足足一巴掌的硬币零钱。无怪乎店主忙着点钱,懒得搭理太宰。

      鸫攀着外墙的水管道下来,两三步跑到太宰身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走吧。”

      “你就不怕吗?”太宰歪了歪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在路上可想过好多遍呢,把你扔在这里会发生什么。那样不是很有趣吗?”

      “说实话,不太有趣,”鸫踢着石子,想了想说,“挺害怕的吧,毕竟咱俩也不算太熟,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

      太宰顿住了,他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试图露出微笑,但因为生气而显得咬牙切齿的,咬字很重:

      “我的名字叫太宰治,你记清楚了。”

      “哦,”鸫点点头,“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鸫,”太宰飞快地说道,“一种鸟的名字,没错吧?”

      “不错嘛。”

      鸫有些诧异地侧过脸望向他。总之在她之前的街区,大概没什么人知道这点。有些人连她的名字也会叫错,或者不称呼她为“修女”,而是干脆叫她“小杂种”、“小混蛋”或是更难听的称呼。

      “很高兴认识你。”

      鸫笑着凑上来,捉住太宰的手,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握了握。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什么人以名字相识,令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她想起小说里的人物会说的台词——那是塞在教堂快要倒塌的书柜中的一本小说,书皮受了潮,一缕一缕地褪皮掉渣,故事里的所有人说话都文绉绉的,没什么情节,故事进展缓慢又沉闷。但她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对话几乎都刻进脑子里。

      她松开太宰的手,觉得好像稍微找到了一丝以前的情绪。说不定她能找回那些不知被丢到哪里去的情绪呢,毕竟总不能真的没了吧。她大步迈向夜色,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不太对,转过头,困惑地看向太宰:

      “你干嘛呢?为什么不走了?”

      就算有月光照耀,太宰还是像一道影子。他张开手握了握,鸫的手热热的,又带些潮气,尽管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就好像甩不掉了一样。太宰想不通,她待在屋顶那么凉的地方,又吹着风,怎么还这么暖和?

      太宰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但她动起手来甚至都没个预兆,任性得完全无从捉摸。太宰觉得自己不喜欢握手的感觉,只是她什么也不说地就松开跑掉,打了他个手足无措。就好像是刚刚、差一点就要握住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在最后一秒叫它跑掉了。

      他讨厌这种感觉,太宰对自己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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