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星星眼》疯狗狗

60、第六十章：生离死别

　　程晗从公寓离开，从Bank ST街道走到Avenue Carling街道，只走了二十分钟。

　　程晗没有想到，席寅对自己会这么上心。
　　仅仅是自己曾经给他看过一遍地址，他就记住了，并且孤身一人来找自己。

　　他的英文那么差，他是如何能在这里待上七天的？
　　程晗简直难以想象。
　　她觉得席寅一定过得很苦。

　　来到Avenue Carling，程晗顺着这条街慢慢的走着。
　　她把手机握在手里，怕席寅给她回电她接不到。

　　这边，席寅也在Avenue Carling街道。
　　这是他待在渥太华的第七天，来找程晗的第八天。

　　他最近每次吃饭都吃的很少，钱不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加拿大的东西他不太吃的习惯。

　　没有中国的好吃。

　　这几天他吃的最多的是便利店的面包，味道还行，可以垫肚子。
　　吃完面包以后，他还会买瓶水喝。

　　今天，他又来到打印店打印程晗的照片。
　　他一进入打印店，就拿着手机上已经翻译好的句子给老板看。
　　谁知，老板还没看，就兴奋的看着席寅，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席寅有些懵懂，他把手机递给老板，示意老板翻译给他看。
　　老板棕黑色的胡子都激动得快飞起来了，他拿过席寅的手机，说了一串法语，等待翻译结束，他塞给席寅看。

　　席寅接过手机，上面汉语一栏显示着：你找的女孩刚刚来过！

　　席寅顿时连怎么呼吸都忘了，他颤抖的手拉着老板的手臂，急急忙忙问：“Where？（在哪儿？）她在哪？她朝着哪儿去了？”

　　席寅过于兴高采烈，已然忘记老板不会中文，也不会英文。

　　席寅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浑身都在哆嗦，血液中像是掺和了兴奋剂，每一滴血液都在狂奔。

　　老板似乎懂得了席寅的激动，连他也忍不住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席寅这几日的辛苦他是见证的。

　　每天他都能看见席寅在门前经过很多次，好像从来不会累，从来不休息。
　　基本上每一个进到店里的顾客，手里都拿着席寅发给他们的寻人启事。
　　那些人也会在席寅看不到的地方，感叹席寅的真情。

　　老板搀扶着席寅，指了指程晗出门离去的方向，而后说出一个单词：“Go.（去。）”
　　席寅没来得及和老板说再见，朝着老板说的方向狂奔出去。

　　一路上，他仔仔细细的瞧着四周，生怕错过一只蚂蚁路过。
　　可是现在是正午，Avenue Carling人来人往，阻挡了席寅的视线。

　　席寅不小心撞到路人，他飞快的说过一句“Sorry（对不起）”就继续朝前奔跑。
　　他心中有着极其深刻的信念——找到程晗。

　　他有预感，他一定能找到程晗。

　　果然——
　　席寅看见程晗了！
　　就在一百米外，正在慢慢走着的那个个子小小的女孩！
　　那个有着圆润的后脑勺，一头光泽的黑发披散开来的女孩！

　　这个背影他看了快三年，他绝对不会认错！

　　席寅加放慢了脚步，由着惯性小小的跑着。
　　他赤红的双眼闪烁着光芒，紧紧的盯着程晗，害怕她会再一次不翼而飞。

　　席寅越来越接近程晗，两人之间只有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席寅的脚步停住了。
　　因为，程晗转过了身来。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身边的人来人往。
　　席寅和程晗相对站立，二人之间的距离明明没变，却仿佛越来越近。

　　席寅像一只在火炉上的水壶，他外表若无其事，可内心早已沸腾。

　　“程、程晗——”
　　席寅嘶哑浑浊的声音，泯灭在人群中。
　　他快要开不了口。

　　看着形销骨立的席寅，程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仿佛那日看见阔别已久的母亲，竟然也是憔悴得让人忍不住痛哭。

　　程晗真的恨透了渥太华，是这个地方让她在乎的人都变得凄惨。

　　程晗朝着席寅慢慢走去。
　　越走越近，程晗来到席寅的面前，看见席寅面黄肌瘦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泪痕。
　　他的胡子变得明显了，头发也长长的、乱糟糟的。
　　就连衣服上也全是褶皱，大概是胡乱洗过之后，随意晾晒导致的。

　　程晗的心剧烈的疼。。
　　她抬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腹轻轻的为他擦拭。

　　她带着哭音，小声的问：“你为什么要来。”

　　席寅也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
　　他上一次哭得那么惨，还是妈妈去世不久，他独自一人在篮球场坐了整夜。

　　“用、用陈述句说出来的问题——”

　　不等席寅说完，程晗一把抱住了席寅。
　　她温暖的脸颊埋到席寅温暖的胸膛之中，她的眼泪沁入席寅的T恤衫上。

　　“席寅，我要你回答。”

　　席寅感受到程晗柔软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之前所有所有的委屈和艰难，在这一刻已经化成了一滩春水流去。

　　席寅不再落泪，久违的开心和幸福洋溢在他的脸上。
　　他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在程晗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我是为了来找你，程晗，能见到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席寅带着程晗去打印店，两人当着老板的面，撕掉了贴在门外的寻人启事。
　　程晗接过寻人启事一看，这张照片，是那夜席寅拍的。

　　倒是好看。
　　那时候虽然也不太快乐，但是心里有信念。

　　可是现在，她整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程晗会一点基本的法语。
　　程晗从老板的口中，得知席寅这个星期为了找他，是费尽心思、辛苦艰难。

　　程晗抬头，看向席寅削瘦的脸颊，转头用法语对老板说道：“Dans le futur, nous ne devrions pas être séparés.（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走散了。）”

　　程晗带着席寅来到Bank ST，目的是带他去公寓见见爸爸。
　　刚走到一半，席寅就说，他就住在这附近。

　　两人居住的地方相差不过一千米。
　　但是两人从没遇见过。

　　跟着程晗来到公寓，程晗打开房门，让席寅先进去。

　　公寓很狭窄，光亮很足。
　　席寅第一眼就看见小桌子上放着的白色骨灰盒，上面贴着一张女性的照片，和程晗十分相似。

　　席寅深邃的眼盯着骨灰盒，愣在原地。

　　程晗关上了门，环顾屋子，没看见爸爸，可能出去办事了。
　　程晗推了推席寅，说道：“屋子有些小，坐床上吧。”

　　席寅转身，遮住照射在程晗身上的阳光，与她面对面。
　　他低头看着程晗，眼里多了一份心疼。

　　他想问程晗的母亲是不是已经——
　　但是看着程晗哭肿的眼，还是咽了下去。

　　当初程晗兴高采烈的去见妈妈，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如此。
　　所以这是她迟迟不回国的原因，对吗。

　　席寅双手展开，将程晗揽入自己的怀中。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程晗轻轻推开他，强颜欢笑：“屋子太狭小，没有凳子，去床上坐着吧。”

　　程晗拉着席寅来到床边坐下。
　　骨灰盒就对着席寅，席寅很难不多看两眼。

　　照片上的女人，确实不用想，就知道是程晗的母亲。
　　为了不引起程晗的注意，席寅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程晗知道席寅想问什么。
　　她一边清点妈妈的遗物，一边说：“等回国了，还要再办一次葬礼。到时候，你也来吧。”

　　席寅捏捏自己的手指，强忍心中的悲痛，说道：“好。”

　　无人再言语。

　　程父去找房东退租了。
　　房东说房租还有半年,不过程父没有要剩下的房租，也没有要定金。

　　他只恳求房东能多和他聊会儿，聊一聊程母当初是如何找到这间房子，又是如何搬进来。
　　聊一聊程母搬进来以后，每日每夜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人帮助她。
　　聊一聊在房东的心目里，程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房东的叙述中，程父已经大概推测出当初，程母为何非要和他离婚，非要出国。

　　程母瞒着所有人——丈夫、女儿、父母、朋友、同事——瞒着大家，她在一年前确诊癌症的噩耗，只身一人来到加拿大治病，因为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不想带给别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可能她觉得，天涯海角不相见，才是最轻的分别。

　　程父回来时，看见程晗和席寅坐在一块儿。

　　程晗看见自己爸爸回来了，站了起来给爸爸让座。
　　席寅走到程父的身边同他打招呼。

　　程父点点头，对着席寅说道：“你父亲极其担心你，联系到我这儿，我们才知道你来了渥太华，这才慌忙让小晗去找你。”

　　这些程晗刚刚已经和席寅说过了。

　　程父说道：“你和小晗都是快要高考的人了，就早点回去吧。我会让小张给你们准备最早的一班航班。”

　　程晗急忙问：“爸爸，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程父摇摇头，说道：“我会在这边再待上一段时间。”

　　一个人一生的最后一页翻篇，对于她来说是完结。
　　对于别人来说，却是在书中最显眼的地方，添上了浓墨痛苦的一章节。

　　也许生命竭尽并非死亡，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