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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入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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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
日暮时分,枫林晚的最后一班船只拉回了一个客人。秦墉一身黑衣弃船登岸,天边残阳如血,衬得岛中心的小楼静谧得有些诡异。王老六候在小楼前,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大人可是又有什么指示?”秦墉开门见山说道:“我被人追杀了。”王老六大惊失色:“什么!怎么会这样!”秦墉道:“是刺。”王老六道:“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雇佣刺来追杀大人。大人可是结下了什么仇怨?”秦墉面无表情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王老六掀起眼皮道:“大人可曾受伤?”秦墉说道:“一点小伤,已经没事了。”“那就好,万幸大人身手了得,能在刺的狙杀下全身而退,”王老六道:“既如此,就请大人在枫林晚安心歇下,究竟什么人想要谋害大人我们即刻去查。”秦墉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有劳。”
还是那个房间,一侧临湖。
天色是纯净的黑,秦墉透过窗户看着湖面上的点点星光,还有那一轮月影,心里却如那光亮之外的浓稠夜色,暗沉沉一片。有美景,可惜不是良辰。
“咚咚咚”,第三次响起敲门声,“大人,天都这么晚了,饭菜一直给您温着,您好歹吃一口。”王老六在门外说道。秦墉眼睛里划过一抹冷色:“进来。”
王老六将托盘放在桌上,恭敬道:“两菜一汤。大人没有胃口,属下也不敢多准备。”秦墉别有深意道:“已经很多了。”“大人满意就好。”王老六说道。秦墉端起碗,看着原地站着的王老六道:“要一起吃点吗?”“不不不,”王老六连连摆手:“大人慢用,属下告退。”
门复又关上,房间里剩下秦墉一个人,眼里刚刚消散的冷色又聚集起来,他拿起筷子,慢慢吃下一口饭。
夜深人静,秦墉躺在床上,把呼吸放到最轻最缓。外面起风了,树影摇曳,在窗纸上幻化成了鬼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风趁机钻进来,秦墉松开秋水刀,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一个人走近了床前,脚步轻盈,几乎被树叶的哗哗声掩盖。是个女人,秦墉做出判断,接下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春天里的微风,像蓝天上的流云,像……梨花。秦墉突然很想睁开眼睛,他忍住了。
一只手来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甚至听他的心跳。当然,她什么也查不出,装死是影卫的必备技能,秦墉早已驾轻就熟。可是,那个人将耳朵贴在他胸口上,却迟迟没有离开,那淡淡的香气一阵阵往他的鼻腔里钻,有一瞬间,秦墉差点破功。
终于,她起身离开,脚步匆忙而凌乱,像是要逃离这里。秦墉的心脏忽然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睁开眼睛,只捉到了随风扬起的一角裙裾。
昨夜的场景还在刺激着秦墉的感官,然而此刻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是她!是她!他的身体几不受控制地行动,一招快过一招,每一招直指虹姑的面纱。卓衡似乎对他喊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也顾不上去听。一夜辗转难眠,终于等到卓衡,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是……她吗?
最初的惊颤过后,秦墉的出手越来越稳,然而思绪无法抑制地翻腾。指尖触到面纱,一树梨花在眼前绽放,如烟似雾。面纱从手心滑过,十二岁的谢敏跑到他的房前冲着他笑:“秦墉,我来啦!”
场中两道身影骤然停住,秦墉攥着扯下的面纱,身形竟微微有些佝偻,仿佛那薄薄的一层纱有千金之重。他没有立刻去看虹姑,而是望着手上轻轻软软的一团雾,怎么会不重?那上面承载着他八年的光阴啊。
虹姑一张脸完全显露出来。仿佛乌云散去,皓月毕现,给漆黑压抑的夜空带来一片明亮。她扯起嘴角似是轻轻哼了一声,更显妩媚动人,卓衡有片刻的恍神,下一秒他立刻开始自觉地惭愧,都什么时候了!
然而秦墉却露出失望的表情,一颗心猝然跌落摔得粉碎,溅起灼热的鲜血直涌喉头。
不是她。
虹姑冷冷道:“看够了吗?”面纱从指间滑落,秦墉紧紧握住刀柄,退步至卓衡身旁。卓衡觉得要被这家伙搞疯了:“这都怎么回事?!”秦墉冷然注视着前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用你管!”
“你说什么?!”卓衡火冒三丈道:“你又发哪门子病!”眼前形势却不容他们内讧,王老六瞪着一双圆眼道:“你……你还活着!”秦墉道:“看来你的确想让我死。”
王老六道:“你明明吃了饭菜……这么说你早有提防,事先服下了奇灵丹!”“还有雪莲,功效简直加倍。”卓衡笑眯眯补充道。
王老六道:“你们、你们果真是一伙的!”卓衡冷哼一声,还不是被你逼的。
王老六把卓衡的反应当成了默认,自顾自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上次你还说你们两个不是一路的,哼哼看来都是幌子!秦墉,秦大人!你背着组织暗自结交江湖草莽之流,究竟有什么目的!”秦墉还未开口,卓衡先不乐意了:“江湖草莽之流?原来王老板这么看不上我们,那你收钱的时候别这么热情,我们也好有点自知之明。”他侧目对秦墉道:“果然是你们大内出来的,两面三刀的势力玩意儿!”
秦墉不接卓衡的话,对王老六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影卫内部规格森严,以王老六的级别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联想到影卫平静表面下的暗流,秦墉脊背蹿出一股凉意。
王老六抽搐着眼角尽力忽略掉卓衡,接口道:“知道自然有我该知道的理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秦墉嗤笑了一下,似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卓衡难得理解一回秦墉,面对这样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真的是……无言以对。秦墉亮出秋水刀:“多说无益。”
那就打吧。
两人背向而立,面对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人,秦墉道:“他们不好对付。”卓衡气得没脾气:“这还用你说!谁让你不按计划来!”他没听到回答,只感到身后一空。秦墉率先出击,秋水刀过处,溅起一片血光。
顷刻之间,大厅变成了修罗场,刀光剑影,鲜血横飞。一阵剑风略过耳畔,背后传来金戈交错之声。秦墉微微侧目,只见卓衡一剑格开刺向他身后的一击,朝他扬了扬下巴:“你一向都顾前不顾后吗?”秦墉手起刀落,劈断斜刺向卓衡的一剑,递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战况愈酣,秦墉与卓衡体力逐渐消耗,然而对方的人却似乎越来越多。卓衡的白衣上早已血迹斑斑,他也分不清哪些是对方的,哪些是自己的。一剑从对手胸口拔出,他有些踉跄地倒退,不由喊道:“我说,你们这里到底潜伏了多少人?!”任他再绝妙的剑法,在人堆里也使不出来啊!秦墉的黑衣看上去倒没那么触目惊心,但他出手渐渐显出疲态。
王老六见状不由大叫道:“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快!杀了他们!”又一波攻击上来,只见秦墉刀法突然变了,刀光不再狠厉,反倒变得轻若鸿羽,于无声处一刀封喉。
三个人在他面前同时倒下,一旁卓衡骂声传来:“你还藏着这一手,怎么不早点用出来!”秦墉皱了皱眉:“啰嗦!”又一旁王老六大惊失色道:“流水无踪!秦熙是你什么人!”
影卫从捕役中选拨,自然各有各的绝技神通,只是一旦加入影卫,便要统一再进行严格训练,原来的功夫就逐渐被隐去。秦墉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套他爹当初教给他的刀法,他并没有被告知太多。后来又学了新的功夫路子,曾经的习武经历便也同他的童年时光一起湮没在记忆深处,至于秦熙或是流水无踪,这些名字他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如今情势危急之下,这套刀法又被激发出来,没想到威力如此之大,而且竟被王老六一眼看出来,还道出了名字。秦墉心思急转,面上只冷笑道:“看来你的‘大人’并没有告诉你太多。”
王老六脸色阴晴不定,虹姑此时说道:“他们身上有太多疑点,况且真要杀了他们,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不如先困住他们。”王老六看着满地越来越多的尸体,踟蹰片刻,看了虹姑一眼:“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冲上前围杀的黑衣人忽然撤退,与此同时,一道网从天而降,把卓衡和秦墉兜头网住。那网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又凉又滑,网孔极小,连根手指头都伸不出去。卓衡试图用内力震断,秦墉的声音低低传来:“没用的,这是‘天网’,坚韧非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用什么外力都弄不断。”卓衡冷笑道:“这下可真叫‘一网打尽’了。”秦墉垂目道:“我的错。”卓衡重重哼了一声,转而对外面道:“喂王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六皮笑肉不笑道:“先留你们一命,咱们有话慢慢聊。”他一声令下,地板突然从中打开,原来这大厅之下还藏着一个密室,天网倏然落进地下,两人只觉眼前一暗,接着头顶轰隆一声,地板合上,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