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散》z2y2308

10、九、 入穴（上）

　　天气有些阴沉，晨曦未能破开浓重的雾气，湖面上显得灰蒙蒙一片。枫林晚的第一趟船上，卓衡不住打量身旁的人，那人一直看着外面，也不知要从那一团雾气中看出什么。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也不束起，只一根木簪松松挽着，腰间系一个酒葫芦，看上去颇为落拓不羁。
　　感觉到卓衡的目光，那人扭头看回来，朝卓衡咧嘴一笑，卓衡不得不扯起嘴角勉力回报以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忙缩回目光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对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小船终于靠岸，卓衡眼见脱离苦海，率先跳下船。那人随后上岸，两人略略拱了拱手，那人目光在卓衡腰侧的墨痕剑上稍作停留，又不着痕迹的移开。卓衡无所谓地整了整新换上的白衣，他的剑的确有些显眼，被旁人认出没什么奇怪，反正他从没打算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倒是那人，全身上下都没什么标志性的物件，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来路。不过这不重要，来枫林晚的人各有各的秘密，大家各自寻找想要的答案，不过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两人都未多说什么，一前一后朝岛中心的小楼走去，很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王老六万年不变地瘫倒在软榻上，似乎就没动过。见到来人，他依旧一团和气笑吟吟迎客。卓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先来。那人也不推辞，开口道：“我要找一个人。”说罢屈指弹过去一张折叠的纸条，“这上面是我能提供的信息。”王老六胖手往前一探，轻轻巧巧接住。
　　“好一个拈花掌。”那人赞道。“客人谬赞，”王老六谦虚一句，没忘了正题：“一共一百两白银。”卓衡嘴角抽了抽，奸商！那人却不多说什么，从怀中探出一把银票道：“成交。”他的事情办完，便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洒然离去。一旁卓衡慢悠悠开口：“王老板还认得我吗？”
　　王老六仍旧是笑：“自然认得。不知公子有什么想问的？”“我想问，”卓衡抬眼看着他，语气十分平缓：“王老板为何要派人追杀我？”这话一出，仿佛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王老六闻言色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那人也刹住了脚步，转身看过来。
　　“这位公子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习惯使然，王老六还是挂着一丝笑，只是这笑全无暖意，显得阴测测的。卓衡倒是笑得一派清风霁月，仿佛只是在聊一个稀松平常的话题：“王老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前脚刚从枫林晚离开，接着就遭到了刺杀，思来想去，只好请王老板给我一个解释。”“哈哈哈！”王老六突然纵声大笑：“卓大侠就因为这个怀疑上枫林晚？未免也太欲加之罪了！”
　　“是不是欲加之罪，嘴上说说可不算！”卓衡话音刚落，突然动了起来，墨痕剑带着凌冽的气息直指王老六。王老六不妨卓衡连声招呼不打就动手，有些狼狈地向后退开，一缕发丝从鬓边飘落，不由怒道：“卓衡！枉你自称大侠，竟然突袭！”卓衡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可从没自称大侠！王老六，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蒜！”
　　“未名诀。”却听旁边一声闲散的话音响起，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不搭调，卓衡余光瞄了一眼，原来是刚刚的同行之人又折返了回来。王老六道：“洛大侠，这里恩怨与你无关，还请……”江湖中有名号的洛姓人氏不多，卓衡禁不住在一旁插嘴道：“锦绣山庄洛峰？”
　　锦绣山庄地处江南，却同位于关外的昆仑山一样颇具神秘色彩。山庄中人一向不涉江湖纷争，但江湖之中却一直流传着此山庄的传说。据说那里各类花木应有尽有，一年四季花团锦簇，宛如世外桃源。除此之外，锦绣山庄的轻功“弄影”和心法“岳渊”堪称双绝。
　　王老六话被打断，对着卓衡重重哼了一声，已经知道这人没什么君子气度，也懒得再开口跟他废话。洛峰微笑点头：“正是。”卓衡嘲讽道：“枫林晚果然神通广大，早把所有客人的来路摸得一清二楚。”王老六不接他的话，仍旧对洛峰道：“洛大侠。”
　　“你们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插手，”洛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拿过酒葫芦喝了一口，摆出一副看戏的架势：“我只旁观。”“……”王老六一阵无语凝噎，连卓衡也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与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似乎不太一样？
　　洛峰对上卓衡的目光，友好地笑了一下：“昔日在昆仑山脚下的小镇，我曾见到玄之又玄的昆仑剑法‘未名诀’竟然广为流传，几乎人手一份，一般人还都能练上一招半式，不禁更加心向往之。可惜当时有事耽搁没来得及上山。今日，总算能真正一睹‘未名诀’的风采。”卓衡难得老脸一红：“洛大侠太过奖了。”王老六被晾在了一边，趁机向后退去，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四周，将卓衡包围在中间。
　　卓衡暗叫糟糕，他不禁又瞥了洛峰一眼，这位洛大侠出现的可真是时候，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开不说，关键他还真的就是看戏！心里虽这么想着，卓衡表面上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怎么，王老板终于愿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王老六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手一挥，几个黑衣人便朝卓衡攻击过来。
　　这些人普通黑衣劲装，与秦墉衣服制式毫不相同，但是出手干净利落，颇有些令行禁止的规整，同秦墉倒有几分相似。卓衡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一剑使足了力横扫出去，竟有些千军万马的气势。将一圈人逼退，他趁机飞身冲出包围，挥剑刺向王老六。王老六避无可避，挥掌迎上。
　　卓衡那一剑平平递出，不带任何花哨，乍看上去轻飘飘的，王老六接触之下却惊觉内力沿着剑尖汹涌澎湃袭来。他急忙撤掌向后一个起跳避开三四仗，心口一阵气血翻腾。
　　若是道行浅的人看来，只以为卓衡没有刺中对手，但一旁观战的偏偏是洛峰，他又偏偏赞了一声：“好！”王老六压下去的一口血险些喷出。卓衡顺杆爬道：“呵呵洛大侠过奖！”王老六咬牙将血吞下。
　　卓衡的注意力却在王老六那一掌上，刚刚那一剑刺出去，就像刺到一堆棉花上，软绵绵无处着力，心道这拈花掌果然掌如其名，又粘又腻。
　　无妄心法在昆仑山威严又缥缈的环境中孕育而成，这使得卓衡的身法总带了点云缠雾绕、飘飘欲仙之感。而王老六的拈花掌取的是举重若轻之意，虽然他自己是一个大白胖子，但是身法灵活，脚步轻捷，两人掌风剑影中竟莫名生出几分观赏性。
　　王老六一掌拍向剑身，剑身轻侧，就势斜斜劈下，王老六手掌擦着剑身滑过，侧翻避开，不想墨痕剑看着厚重，剑刃竟锋利无比，王老六吃痛，这才发现掌心被划开一条口子。
　　一旁的洛峰越看越觉有趣，这卓衡的剑法简直毫无章法，很多招式似乎都是在对敌时临时反应出来的，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下一招将会出什么。但是整套剑法又风格鲜明，与墨痕剑浑然一体，况且连续看下来，好像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连贯其中，他心下微动，似乎领路到了未名诀的要义。
　　洛峰这边灵光一现，那边却是白光一闪，几枚银针从王老六掌间飞射而出，卓衡长剑一卷一带，银针倒飞出去，朝王老六劈头盖脸飞去。王老六大喝一声，一双肉掌眼花缭乱地上下翻飞，将银针悉数以掌力化开，叮叮几声银针落地。卓衡哼道：“好掌力。”
　　王老六堪堪松下一口气，正待反唇相讥，突然不知哪里又冒出一枚银针直扑而来，他大惊失色，向一旁避开，躲过了要害，但肩头一痛，被那银针刺入。王老六迅速出手点住周围几处穴位，摸出一粒药丸吞下，又惊又怒道：“卓衡，你无耻！”卓衡冷笑一声：“你卑鄙。”
　　“卓大侠好手段。”一个醇厚又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一个女子从屏风后款款走出，身姿婀娜，脚步聘婷，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眉眼，眼波流转之间，不必看她的全貌也可猜出这定是一个极美丽的人。卓衡心念一动，问道：“虹姑？”他看出那女子笑了笑，因为她的眼睛弯了弯，但是接下来的话却与这笑容完全不符：“看来你的确知道的太多了。”
　　卓衡哈哈一笑：“我还没能看到姑娘的容貌，怎能说我知道的太多了呢？”虹姑听到这轻佻的话也不恼，她的眼睛还是弯弯的：“那就要看卓大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的话音未落，人已经欺至身前，袖中抽出一把黑底金丝短剑，不由分说刺向卓衡心窝。卓衡横剑格挡，“当”的一声两剑相撞，碰出一簇火花。虹姑一击不中并不恋战，就势向后撤退，卓衡却不停手，长剑翻转追击过去，剑气荡开虹姑面纱的一角，露出她白皙精巧的下颌。虹姑退势不减，短剑斜挑而上直削卓衡手腕，卓衡只得收剑，另一只手却没闲着，剑鞘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横扫虹姑脖颈。虹姑撤剑侧身，一脚踢出，却不敢使足全力，足尖在剑鞘上一点，顺着力道在空中灵巧一个空翻撤开。
　　这一点力道极为巧妙，不但化开了卓衡的攻势，还避免了被他猛烈的力道所反噬，非丰富的实战经验不能使出。连卓衡都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妙。他的目光落在虹姑身上，似乎想穿透那一层薄薄的面纱看清她的真实面目。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滋生而出，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虎口笑道：“姑娘好身手。”
　　虹姑还未答话，面纱一角忽然裂开，无声落下。她伸手接住，上面切口平滑，竟是被刚刚剑鞘带起的劲气所伤，这下卓衡真切看到了她唇边的笑容。虹姑没有谦让：“多谢卓大侠夸奖。”
　　卓衡持剑而立，神色淡然道：“看今天的架势，是必不能善了了？”虹姑道：“卓大侠闯入这龙潭虎穴之时，可曾想过要善了？”“我不明白，”卓衡叹了口气：“我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让你们要痛下杀手除掉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知道了姑娘的芳名？我可是连姑娘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呢。”
　　“如果卓大侠愿意束手就擒，我倒可以满足卓大侠这个愿望。”虹姑轻轻撩了一下面纱，那面纱微微拂动，仿佛水面上的波纹缓缓荡漾开去。卓衡嗤地一声笑道：“之前你们不想暴露身份，不惜出重金请出‘刺’，如今终于肯承认是你们下的杀手。”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卓衡，我们并不想取你性命，怪只怪……”王老六看了一眼一旁的洛峰，没把话说下去。卓衡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还没走？！
　　洛峰相当识趣地站起来抖了抖衣服：“告辞。”卓衡眼角余光瞥到洛峰走出了门，然而王老六却没有把话说完的迹象。卓衡不得不先开口道：“不如让我猜猜，我知道了什么秘密让枫林晚这么忌惮，”他脸上露出一丝极轻的笑容，“夺心散？”
　　王老六神色一冷，卓衡继续说道：“夺心散和虹姑有关，而虹姑又是枫林晚的人，看来你们枫林晚怎么都和夺心散脱不掉关系了。”
　　王老六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卓衡说道：“不否认，我可就认为是了。”“是与不是，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王老六的笑意终于褪去，眼神冰冷道：“反正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了。”
　　更多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卓衡神情终于变得认真，他持剑而立，墨痕剑因为空气中溢满的杀气而嗡嗡颤动，气氛一瞬间肃杀起来，厮杀一触即发。忽然，场中凭空多出一道身影，卓衡和王老六同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