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散》z2y2308

12、十一、 故人（上）

　　火把发出昏黄的光，将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照亮，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腐败的气息。两人各自沉默半晌，一时只有远远的水声滴滴答答传来。秦墉开口，声音在空间里回响：“看来这是一个地下洞穴。”卓衡没应声，秦墉顿了顿道：“我在跟你说话。”卓衡道：“我又没死，听得到。”秦墉道：“你闹够了没有？”卓衡顿时炸了锅：“我闹够没有？到底谁在闹？谁在乱来？计划的好好的我在明你在暗，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出现！你今天这是哪一出？要不是你这么没头没脑地撞出来，现在也不至于像个粽子一样被捆在这里！”
　　卓衡的声音一句句扩散出去，又被石壁挡回来，在洞穴中来来回回游走。直到这像念咒一般让人脑袋嗡嗡作响的声音散去，秦墉才道：“你就不怕隔墙有耳。”“都这般田地了还怕什么隔墙有耳，”卓衡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哪个王八羔子想听尽管去听！！！”
　　“听听听听听……”
　　又一波咒语消散，一切归于沉寂。秦墉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们走了。”卓衡低声哼道：“刚刚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秦墉叹了口气：“我知道。”卓衡道：“你别离我那么近。”秦墉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想？”
　　“嘻嘻。”一声细小的笑声响起，秦墉和卓衡同时悚然一惊：“谁！”虽然他们此刻放松了警惕，但是这么近的距离能让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来人定然是高手。
　　“你们可真有趣。”一个人影一闪，轻轻巧巧落在两人面前。卓衡突然喜道：“师妹！”
　　叶灵一身碧绿纱衣俏生生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嘻嘻，打情骂俏。”卓衡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初雪剑？”秦墉在一旁道。“没错，”叶灵挥了一把手里的剑，带起一片冷冽的气息：“是我。你就是师哥的同伴秦墉大哥？”卓衡松口气道：“就是他。你总算来了。”叶灵啧啧道：“我当时人在西北，一接到传书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好像还是来晚了一步。没想到呀没想到，师哥你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卓衡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总之一言难尽，你快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叶灵绕着两人打量一圈，干脆得出结论：“救不了。”卓衡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说什么？”“你们两个人被困在里面都挣脱不出，我肯定也弄不断啊。”叶灵道。卓衡哀叹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这叫量力而行，”叶灵道：“对了，师弟也来了。”
　　“什么？”卓衡觉得今天自己这两个字说得实在有点多，一个头简直有两个大：“白羊也来了？他一个小毛孩儿来凑什么热闹，不知道这里危险吗！你也就让他跟来？”“我在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他，他听说你有危险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放心吧，我已经在你们藏身的地方找到了……孟杉对吧，他们俩现在正在一起，我没让他上岛，”叶灵道：“再说了，既然祖师爷定下昆仑山弟子十二岁就能独自下山游历的规矩，自然是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你就别杞人忧天啦。”
　　“我记得他三个月的下山期限快到了吧。”
　　“师哥请放心，师弟说了，他要等你到最后一天。”叶灵嘻嘻笑道。
　　卓衡揉着太阳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叶灵显然并不买账：“行了吧，也不知到底是谁整天招惹是非。”“外面情况怎么样？”秦墉问道。“我还奇怪呢，岛上的防护怎么这么松散，让我轻易就进来了。现在看来，”叶灵道：“主要力量都被你们吸引过来了。”“现在怎么办？”卓衡道：“王老六恐怕不会让我们消停太长时间。”
　　叶灵想了想道：“王老六是哪个？不如我趁他审讯你们的时候把他抓起来。”卓衡道：“又白又胖的那个就是他！为今之计……有人来了！”叶灵一个闪身隐匿在黑暗中。一簇淡淡的光晕由远及近，虹姑手持一颗夜明珠出现在光亮之中。
　　秦墉和卓衡很有几分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言，等着对方开口，虹姑却径直走到一旁，伸手在石壁的某处有节奏地拍了两下，半空中悬着的绳子一松，天网落下，网中二人摔在地上。两人身上本就有伤，这一摔直摔得眼冒金星。
　　从网中挣脱出来，卓衡道：“这是什么意思？”虹姑说道：“时间紧急，他们很快会察觉出异样，跟我来。”“好啊师哥，原来你们早就找好了救兵。”叶灵现身问道。虹姑不想还有其他人，微微诧异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卓衡道：“她是我师妹。”虹姑道：“原来是帮手。我就说，你们势单力薄，怎么会蠢到就这样闯进来。”叶灵颇为附和地在旁边嗤笑一声，秦墉仍旧绷着一张脸，卓衡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妙。
　　说话间几人穿过通道来到一处岔口处，虹姑在前面带头拐向最右侧的路走去，叶灵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我进来的地方。”虹姑道：“这里自然不止一个出口。从这条路走可以直接通向湖边，那里位置隐蔽还没有被封锁，我们可以坐船直接出岛。”
　　“我们不走。”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墉开口道。虹姑看向他，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哦？”卓衡连忙解释道：“是这样，我们的目的还没达到，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虹姑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还想怎样？”卓衡讪笑道：“姑娘，你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你们可要想好了，再晚点全岛被封锁，可就出不去了。”虹姑道。卓衡笑了一下：“自然想好了。”秦墉道：“你刚刚说得对，我们自然不会蠢到孤身犯险，我的援手，还没到。”
　　有嘈杂声隐隐约约传来，虹姑道：“他们找到这里来了，我们快走！”她换了一条路打头走去，忽然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卓衡眼疾手快扶住她，觉察出不对：“你受伤了！”“我没事，”虹姑轻轻推开卓衡：“我们走吧。”
　　从窄窄的通道里出来，视野豁然一亮。眼前是茂密的植被，高高低低遍布满地。“既然你们不想走，那就只能先藏起来，”虹姑说道：“就看你们的救兵，能不能在我们被发现之前赶到了。”“藏在哪里？”秦墉问道。虹姑不答，朝一旁灌木丛走去，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
　　“诶？她怎么不见了。”叶灵好奇跟上前去，掀开灌木丛，原来后面是一个仅仅够一个人进出的小小洞口，正好被外面的灌木挡了个严实。“哇，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啊。”叶灵环顾着宽阔的山洞说道。虹姑说道：“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吧，什么时候被发现就看运气了。”
　　“我们？”卓衡道：“你不走？”虹姑道：“我倒是想出岛，可你们不是不愿意离开吗？”“你可以先走，不用和我们一起涉险。”秦墉道。“我还不能走。”虹姑道。“为什么？”卓衡问道：“为什么你不能走，为什么要救我们？”
　　“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秦墉忽然问道。卓衡和叶灵闻言双双看向秦墉，这话听上去有点……？“你知道昨天有人去看过你？也对，你既然事先服下了解毒之物，当时自然能察觉到。”虹姑的目光幽幽看过来：“可惜你没有睁开眼看一看。”秦墉猛然握紧拳头：“你究竟是谁？”
　　卓衡和叶灵也听出了虹姑话中的深意，又双双看向她，只听虹姑道：“抱歉你要失望了，我不是昨天的那个人。”
　　这么说，这么说……秦墉开口，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她在哪儿？”叶灵与卓衡面面相觑半天，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
　　虹姑在一旁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这才说道：“你这么想见她，也不枉她痴心一场。”卓衡、叶灵师兄妹二人对望一样，颇为心照不宣地各自找了个地方默默坐下休息，慢慢听这个似乎不太短的故事。秦墉却无论如何迈不动双脚，他站在原地不动，把身体绷成了一棵笔直的树。虹姑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山洞中婉转流淌，仿佛一段古老的歌谣。
　　“我不是虹姑，谢敏才是。”这句话出来，叶灵茫然，卓衡惊讶，秦墉心神俱震。
　　“我自然不是枫林晚的人，我叫幽夜。”
　　“杀手幽夜！”其余三人不约而同道。杀手幽夜，杀手榜上排名第四。她甫一出道，就在杀手榜单上一跃而上高居第四。而神奇的是，每年杀手榜单排名都会有所变动，有新人进来，有老人退去，有人排名提升，有人排名下降。而幽夜，则永远稳居同一个位置，从无变化。更值得玩味的是，在这个刀口舔血的行当，第四的排位虽然靠前，却十分被忌讳，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位置，幽夜却稳稳地坐下来，而且似乎不打算改变。
　　幽夜对三人反应恍若未闻，只是依旧徐徐说道：“枫林晚和刺看似是不相干的两个组织，实际早就暗中建立了合作关系。刺与其他杀手组织不太相同，每个杀手并不是各自独立，而是分成了几个组，每个组有一个人负责。我负责的组正好被分配承接了枫林晚的订单，一来二去，我就和枫林晚的人慢慢熟悉起来了，我自己也没想到，竟能和谢敏成了朋友，然后就知道了她的身世。最近的一次行动，就是分头刺杀你们二位。”
　　“这么说，”卓衡说道：“那次在客栈和我交手的就是你。”幽夜微微笑道：“那一战我们可是损失惨重，卓大侠果然名不虚传。”一旁叶灵两眼放光道：“师哥你们交过手啊，他们几个人？你把他们都打败了？”卓衡一反常态地谦虚道：“我哪有这么厉害，最后也是狼狈逃走而已。”“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为求成功，一次派出了八个人，而卓大侠当时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难免会被牵制。最后脱身的方式也是，”幽夜饶有意味道：“十分特别。”
　　叶灵吃了一惊，原来刺竟然出动了八个人来对付师哥。他二人此刻闲闲道来，然交手之时必定生死相搏。叶灵看着卓衡浑身伤痕累累，料到当初所受之伤只会比现在更重，禁不住一阵后怕。
　　却听卓衡颇为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姑娘请继续，继续。”幽夜看向秦墉道：“行动之前，谢敏来找我，问了我刺杀你的具体计划，好暗中帮你脱身。所以，秦公子创下了一人击杀‘刺’八人的记录。她的一手银针还是我教的，不知学习效果如何？”
　　秦墉紧紧攥住衣襟，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叶灵不由道：“可那些杀手毕竟是你的……”幽夜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小妹妹，杀手之间是没有情谊可言的，我能领导他们，是因为我比他们强。如果有一天我被我的属下中某一人杀了，那么他就能将我取而代之。”杀手组织的规矩，叶灵略有耳闻，如今亲耳听到，还是不禁打了个冷战。
　　幽夜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就是你们突然先后登岛。秦公子独自前来时，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有所提防，因此饭菜里的毒药被谢敏偷偷换成了‘天青色’，让你假死，然后想办法送你出岛。只是你事先服下解药，饭菜里不管是什么药，对你而言都没有用了。好在那天晚上你一直推到很晚才把饭吃下，毒药发作又需要些时间。而之后王老六忙于写信汇报情况，只是命人先去检查你的状况，没有立刻把你的‘尸体’处理掉。现在看来，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如此一来，谢敏自然会主动接下‘查看尸体’的任务，可昨天晚上……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秦墉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般，再也站立不住，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一旁颓然坐下。原来，他们曾经这么近的接触过，只要自己睁开眼，睁开眼……
　　幽夜转开目光：“王老六生性多疑，他若不能亲眼看着你的尸体被处理，恐怕不会心安。可不想，”幽夜嗤笑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只是这中间若有一步差池，先来之人恐怕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其间凶险，不知二位可有预料？”
　　“若不是我们的藏身之处很快要被发现，我们也不想出此下策，”卓衡瞥了一眼秦墉：“两个人各自上岛虽然能降低对方的警惕，但是先去之人的危险性我们又如何不知？因此我当初提议再躲些时候，无奈有些人要当英雄，拦都拦不住。”
　　“你们两人性格截然相反，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凑到一处的。”幽夜道。卓衡哼道：“形势所迫。”幽夜闻言莞尔一笑：“有趣。”秦墉开口说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你为什么要假扮她？”幽夜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其实我刚刚说谢敏是虹姑，并不准确。虹姑只是一个称呼，在谢敏加入枫林晚之前就存在，面纱下面可以是她，自然也可以是我，当然还有其他人。王老六当初提出让我替他办事，确实让我吃了一惊。夺心散的生意越来越好，‘虹姑’分身乏术，王老六便向我发出邀请。”
　　秦墉自嘲道：“原来枫林晚竟然真的是夺心散的源头，”他看着幽夜：“你这是在玩火。”幽夜道：“当杀手的每一天又何尝不是在玩火？他给出的条件便是可以助我脱离刺，其实我知道，他恰恰看中了我身后的组织，又怎么会真的帮我？不过那又如何，如果不能让他觉得我有所图，他怎么会放心让我给他办事？”
　　“你对枫林晚了解多少，知道它的另一重身份吗？”秦墉问。幽夜回答：“另一重身份？我没兴趣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据我所知，刺的杀手到了二十八岁有两个选择，晋升高位的可以退居幕后，普通人员则可以离开。一线战斗人员保持在精力充沛的巅峰状态，这也是刺保持实力的原因之一。如果姑娘不蹚这趟浑水，那么坚持到二十八岁，便可脱离如履薄冰的险境。可是现在，即使你到时能卸掉杀手的身份，枫林晚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卓衡说道。幽夜嗤笑一声，话语里突然多了些颓然意味：“你又怎么知道我能坚持到二十八岁？”
　　卓衡没来由一震，只听幽夜说道：“无论是刺，还是枫林晚，无不用卑劣手段控制人心，都不该存在这世上！若是能利用我这个身份让这两者斗个两败俱伤，那便最好。身陷囹圄，我不过奋力一搏罢了。”卓衡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幽夜却是神情淡淡，对着卓衡说道：“如果我知道你们两个已经有所计划，绝不会以虹姑的身份阻拦你，如此也不会引得秦公子现身了。事发突然，岛上看守又严密，谢敏安排送你安全出岛恐怕要费些功夫。当时我只是想多阻拦你一刻，就能多一刻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为谢敏多争取一些时间。可惜阴差阳错，弄成现在这种局面。”
　　“不管怎样，谢谢你帮她，”秦墉在一旁说道：“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受伤的吧。”“谢敏自昨晚后就没有出现，王老六定然会起疑，而一旦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幽夜冷哼一声，没有接着往下说。“再怎么说，姐姐你也给那个王老六办事，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叶灵愤愤不平道。幽夜轻轻缓缓吐出一口气：“早就习惯了。”
　　“她怎么会成为虹姑？”秦墉问。“这个问题，还是等你见了她再问吧，”幽夜道：“我给她留了记号，可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静观其变吧。”卓衡说。大家一时安静下来，各自闭目调息。叶灵作为唯一没有受伤且攒了半天劲头却没机会出手的人，精力十分充沛。她的目光好奇地来回掠过那两个初次见面的人，然后悄悄问身旁的师兄：“那个叫谢敏的姑娘是秦墉大哥的心上人吗？”卓衡点头道：“嗯。”
　　叶灵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定在一处虚空，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