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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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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跳得真好,狄俄尼索斯一定会喜欢你。”我说。
“我不知道酒神喜不喜欢,但我觉得你会喜欢,脸都比桃子红了。”玛格丽特调侃。
“是酒,是酒!我一口气喝了两大杯呢!”我辩解。
“你酒量真好,狄俄尼索斯一定会喜欢你。”玛格丽特说。
“我不知道酒神喜不喜欢,但我觉得你会喜欢,耳朵都比桃子红了。”我调侃。
玛格丽特抿嘴不语,眼眸含笑。竖琴、小提琴丝弦颤动,银笛、圆号气流勇进,她单薄的肩背迸发出一股力,轻推我的腰。刹那间,视野旋转,花朵绽放。这时,高音区跳入一个休止符——
海吉拉。
若他也在舞池中,他的紫色纱丽会开出鸢尾花吗?华尔兹牵引着心猿意马的淑女绅士合法相拥,我从未如此羡慕。也许是因为与我共舞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女性,若她是男的,我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了。玛格丽特的耳朵好像不怎红了,酒神之力在我身上消失殆尽。
一曲终了,玛格丽特拉着我跑出舞池。
“别跳舞了,我们拿点吃的,去我的房间。”
“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我挺钟意你,我们应该会很合得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头朝向大厅中央的那尊狄俄尼索斯神像,嘴角漾起两个酒窝,绿眼睛无比纯净。她拉住一个经过的女仆,报上一大串食物名称,让她送到房间,又回头向我确认:“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够了,够了,已经很丰盛了。”
她又拉住我的手,将我带离宴会大厅。我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经过大片小片的花园,爬上层层叠叠的楼梯,终于到达了玛格丽特的房间。
“你的家实在是太大了!”
“这不算什么,本岛比这大的庄园比比皆是。这个庄园充其量只算度假别庄。”
“本岛,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难道有取之不竭的黄金白银供这些太阳联盟的一等公民挥霍?”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对着一个“一等公民”说话。
“我并无冒犯之意,呃、只是惊叹本岛人真有钱.......”
玛格丽特看样子也被我的出言不逊吓了一跳,不过她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原来也会关心这样的事。”
“你也是女孩子。”
“诶——对、对,我也是女孩子。平时我总是会不经意间就忘掉自己是女孩,也就只有月经会提醒我了。”
“月经,你怎么能直说这个词?。”
“为什么不能直说?”
“加加力人将月经视作一种‘女人才会有的病’,肮脏、耻辱、罪恶、不祥。来月经的女人连寺庙都不能进。”
“愚蠢的说辞,来了月经的女人才能生孩子,这是生物为了繁衍后代进化得来的能力,母牛、母马、母骆驼、母猪、母羊都会来月经。如果月经消失,谁也别想有孩子和吃肉了。”
“你懂得真多!”
“因为我爱看书。书是好东西,里面几乎什么都有。”
“我也想看书,可家里没什么书,只有学校发放的课本,其余大部分知识都是艾斯讲给我听的。”
“艾斯?”
“他是我的男仆,从我六岁起就开始照顾我。”
“那是他理解的知识,有些知识还是要自己去了解。走,我带你去我的藏书室看看。”
“藏书室?房间里不就有一面墙的书吗?”
“那些只是上课用到的课本和延申读物。”
“这么多!”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能比读书更快乐了。喜欢的事当然要全力以赴。”
谈到书,玛格丽特的眼睛比饮酒时还亮。我跟着她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长廊的灯火熄灭,视野豁然开朗。两侧的透明玻璃在高处收拢,穹顶与夜色融为一体,星空近在咫尺。
“那是银河。”玛格丽特手指着那条横跨天际的乳白色亮带,又在空中划了个三角形:“它的周围是夏季大三角。”
“夏季大三角?”
“西方是织女星,东方是天津四,南方的那颗是牛郎星。它们的最佳观测时间在夏季,所以被统称为夏季大三角。”
“牛郎织女,我知道!”朱诺女士讲起这个故事时,问过我怎么看,当时我却没什么想法。我在浩瀚的星宇中仔细辨认,发现织女星和牛郎星隔得那样远,便用双手在他们之间架起一座桥。然而两颗星一动不动,只是徒劳。
“说不定让两人相会只是看客的一厢情愿。”玛格丽特望着星空若有所思。“织女洗澡被牛郎偷走了衣服,再也无法回到天上,被迫嫁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她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吗?最后织女飞回天上,也许还要感激有银河相隔,才让她顺利逃脱牛郎的纠缠。”
我垂下手,闭上眼,看到了我的姐姐。青紫的胳膊、哭肿的眼睛、流血的大腿,还有那晚婚礼上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富有的男人和贫穷的男人有何不同,为何都要用卑鄙的方式得到一个女人?
“你说得对,玛格丽特,织女一定会感激银河。”
穹顶亮起了灯,光明驱散了黑暗。各种颜色的书籍陈列在内侧甬道的环形书架上,像彩虹垒叠而上,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香。
“这是什么植物的香味?”
“香味?啊,那是香樟木书架的气味,可以驱虫。这些书都是我的宝贝,可不能被虫蛀了。”
我走近书架,小心翼翼地触摸这些宝贝。就是它们,给了玛格丽特如此丰富的学识!书封上焊金的文字比星辰耀眼,哲学、宗教 、社会科学、语言学、自然科学、技术科学、美术、文学、历史、地理,种类无所不包,比女校图书室里千篇一律的经文要更吸引人。
“你想看什么可以随便拿。”
感谢玛格丽特的慷慨。我抽出一本紫色封皮的书,名为《法里内亚》。扉页上的几行钢笔字被一簇簇水痕沾染,泛着不自然的皱褶。我不由地读了出来:
让我痛哭吧,
残酷的命运,
多么盼望着,
那自由的来临,
人间的苦难,
无穷无尽,
对我这般残忍,
也无人怜悯,
多么地盼望,
多么地盼望。
“真难听。”玛格丽特对我的朗读表示不满。“这首歌曲叫《让我痛哭吧》,你却读得一点也不痛苦,梅婕丽。
“你写上去的?”
“是的,这是阉人歌手法里内亚的代表作,我很喜欢,就把歌词抄上去了。”
“你喜爱到为他哭泣?”
“你听听就明白了,没有人能做到不流泪。”玛格丽特不知何时拿来了一张唱片,放到留声机上,悠扬的歌声响起。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绝妙嗓音,我从未听过,醇厚,清澈,如同尘埃中浮泛的光粒。
“法里内亚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男人女人却都爱他。”玛格丽特深情地注视着一抹倩影,我也看到了——长而卷的褐发落在肩头,睫毛如蝶翼微颤,朱唇微启,纤长的脖颈像一只濒死的天鹅。咏叹调逐渐升高,悲鸣似殉情,穿透鼓膜,震碎心房。呼吸阻滞,热流无法控制地涌上鼻腔,从眼眶决堤。朦胧中,他拾起紫罗兰色的头纱,与我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睛中闪烁星光。
海吉拉、海吉拉、海吉拉!
你也这样痛苦吗?
我不知道如何停止这样的思念,明明我从来没有与他讲过一句话,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我看着玛格丽特脸上的泪痕,想向她寻求一个答案:“法里内亚有爱过人吗?”
玛格丽特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本传记里没有写。”
“书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不过请一定爱护它。这是我费好大劲托人从翡冷翠买来的。”
我抱着这本书,像抱着救命稻草。直到晚宴结束,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月亮下沉,太阳上升,我都无法走出那个悲怆的氛围。玛格丽特似乎很欣赏我对这本书及这首歌的狂热,与我互换了电话号码。安茹伯爵也对我的酒量极为认可,在我父母面前对我大加赞赏。我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零花钱。
我将钱装入信封,锁进抽屉,翻过落满眼泪的扉页,妄图在书中找寻恋爱的踪迹。
“梅婕丽小姐,柯勒尔少爷寄来了信。”
艾斯不敲门,径直进入我的房间,也不将信递给我,而是捏在手里。
“艾斯,信。”
我朝他伸手,他却回头合上房门,神情莫测。
“小姐,我想向您确认一件事。”
“嗯,说吧。”
“您喜欢柯勒尔少爷吗?”
“什、什么?”
为什么艾斯会问这个问题?我难道露出了什么马脚?
“我是他的未婚妻,怎么会不喜欢他?”
“你真的喜欢他?”
“我喜欢他。”我不是匹诺曹,鼻子不会变长。
“好吧,小姐,信给你。”
艾斯垂下头,不再看我,气息阴沉,态度冰冷。他从不会生我气。
“你这是怎么了,艾斯?”
“没什么,小姐。”他本想保持缄默,却又忍不住开口:“你和柯勒尔少爷在一起会幸福的。”
艾斯离开的背影像具行尸走肉。我看着皱巴巴的信封发呆,思绪混乱。恋爱小说里面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节:一个男人爱的女人却爱着另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就会痛苦万分,悲愤欲绝。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艾斯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