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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月何皎皎 ...

  •   “丁香杜衡乖啊,哥哥刚刚就是,额,就是开门通通风……”易元光弯腰哄着两位小祖宗回屋,
      “真的?”小孩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仰头问他。
      “当,当然是真的!”易元光抬手作发誓状:“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们逃跑的!”
      此话一出,丁香与杜衡好像是得到了非常满意的保证,乖乖回自己房间去了。
      易元光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一副大爷逛街似的样子踱回书房,书房内却是一片寂静。
      “赵文轩呢?怎么没动静了?”
      苍杉指向墙角:“在那里。”
      易元光循着他的指尖,定睛一瞧,嗬,墙角摊着一团粗布麻衣。刚才易元光和苍杉两位“神仙吵架”,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鬼居然吓晕了过去。
      “噗,这还是个胆小鬼啊。”
      苍杉心中暗道:刚才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扯着我的衣裳嗷嗷乱叫……
      “赵文轩,赵文轩你醒醒!”易元光努力删去脑海中这只鬼血肉模糊的形象,眯着眼睛鼓起勇气探出食指戳戳墙角的布衣。
      “……”
      空气中没有半点回应。
      “好了,当事鬼无法出庭,我宣布此案无效,退庭!”易元光甩甩手准备逃跑。
      苍杉双眉稍蹙,突然大声道:“大胆野鬼,大人亲自唤你,你敢不醒!”
      这一声,生生把角落里的这只鬼吓得死过去又活过来,把抬脚要逃的易元光吓得原地石化。
      可怜赵文轩被吓醒后还要连滚带爬地爬回桌前,颤着声向那空着的座椅磕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易元光悻悻地做回位子,看案前那鬼头磕得跟打桩机似的,心中究竟是不忍,便稍稍放缓语调道:“好了好了,咱们劳动人民都当家作主多少年了,你别搞得像旧社会似的,起来说话。”
      伏在地上那鬼哪里听得懂易元光说的“人民当家作主”,但又听得这位大人叫自己“起来说话”,他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仰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巍然立着的苍杉。
      “大人叫你起来,你起来便是。”
      赵文轩颤巍巍站起,却仍旧不敢直起身子。
      易元光看他这样,无奈地摇摇头,问他:“赵文轩,你想让我帮你完成什么心愿啊?”
      “小人,小人想求大人帮忙找一块玉佩。”
      易元光:“可以,那块玉佩在哪里啊?”
      赵文轩低头:“小人不知。”
      易元光:“……”
      “那,那块玉佩有什么特征吗?”
      赵文轩头更低了些:“小人,不知。”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那块玉佩啊!”
      赵文轩几乎又要磕头了:“小人不知啊!”
      易元光差点被这只一问三不知的鬼气吐血:“那你知道什么啊!”
      赵文轩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仿佛是用尽了力气喊道:“小人只知道那玉佩是要送给阿陵的!”
      “阿玲?送给你女朋友的?”
      没听说过新词汇的鬼魂赵文轩挠头:“女朋友?”
      易元光解释道:“哦,女朋友就是,你心仪的对象,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说起心仪的对象,赵文轩那张惨白的鬼脸好像有了一丝血色,他不自觉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喜欢的不是姑娘,阿陵,是我邻家的哥哥……”
      “哥哥……这还是只断袖鬼。”易元光轻声自言自语。
      只是这话说得再轻,却也被身边的苍杉听去了,这时他瞥见门沿处一只露出的总角髻。
      这两个小祖宗又在偷听了……一想到丁香和杜衡一起哭时那可怕的分贝,易元光突然庆幸刚才自己的第二次跑路行动被苍杉打断了。
      “断袖鬼……”他没看见身旁的苍杉身影有些颤抖。
      易元光顿了顿,整理了思绪,玉佩要送人的,直接找收玉佩的人,再查他族谱总能找到了吧!他继续问赵文轩:“阿陵,是哪个陵啊?”
      赵文轩答道:“陵鲤若兽,浮石若稃。”
      “左思的《三都赋》,你挺有文化啊!”
      赵文轩有些不好意思:“谢大人夸奖,小人生前是书生,读过几年书。”
      “那你把玉佩送出去了吗?”
      “没有。”这两个字赵文轩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我们只知道你想把玉佩送给你阿陵哥哥,其余线索一个都没有,这怎么找啊?”易元光欲哭无泪。
      赵文轩道:“大人,若是那玉佩在小人面前,小人必定认得出!”
      易元光:“……”
      苍杉在他身后幽幽开口道:“死者生前若是对某人某物执念过深,死后执念将不会消逝,冥冥中会给魂魄指引……”
      “是了是了!小人确实觉得那块玉佩冥冥中在指引着我……”赵文轩像是抓着了根救命稻草,顺着苍杉的话就往下顺。
      易元光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的经脉跳得厉害:灵魂指引?这么玄学?苍杉你是不是随口说说骗鬼的?还有你这只鬼还真听风就是雨了?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又回忆了这两天发生的魔幻事件,算了,已经够玄学了,那就死鬼当活鬼医了!
      易元光绕到案前问那鬼:“那块玉佩指引你去哪儿?”
      “好像,在东南方……”
      易元光内心吐槽:嗬,还真有心灵感应!
      “那行吧,我们快走吧,早点把你的心愿完成了我们早点休息。”易元光也不管东南方是哪个方向,说着就扯着苍杉的袖子往外走,扯上袖子的那一瞬,易元光自己都有些惊讶,这动作似乎有些太自然了。
      苍杉的眼角莫明爬上了笑意,他顺着衣袖触到了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牵住。
      赵文轩还可怜兮兮地跪在原地。
      易元光感觉自己的耐心正被一只鬼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你怎么不走啊?”
      赵文轩为自己辩解的声音很轻:“我是鬼,离不开这座屋子。”
      “你放,”易元光脱口而出,他想起了方才见到的小孩发髻——说脏话会带坏小孩的,于是硬生生改成了:“你放,你昨晚不是还和其他鬼一起在小溪边放河灯的吗!”
      “昨晚是中元节,鬼门洞开,凡间阴气重了我们才能出来玩一会儿。”
      易元光的内心是崩溃的,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该心疼昨晚撞鬼的自己,还是这只傻乎乎的鬼。
      “那你想怎么样?”
      “大人您如今是凡人,便不能用神力护我了……”赵文轩思忖良久,一字一句蹦出:“不如,不如让小的暂附在您身上……”
      “好好好……”易元光彻底失去了耐心,只要能早点搞定这些破事,让他做什么都行。
      “不行。”这句话是苍杉说的。
      虽说易元光认识他这几个小时就没见过什么好脸色,不过此时他的脸色却是从未见过的阴郁,叫他看来都害怕。
      见易元光面露惧色,苍杉缓了口气,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凌厉,他试图向易元光解释:“鬼魂附身于凡人,相当于凡人将自己的身躯借与鬼魂,稍有不慎,肉身被占……”
      易元光崩溃甩开苍杉的衣袖:“那你说怎么办?他又要找他前世的相好的,又要找那块不知道被埋在哪里的玉佩,不带着他我们怎么找啊?这不行那不行的,我不干了行不行啊!”
      苍杉不语,那只鬼更是被吓得缩回角落,书房内归于寂静。
      半晌,苍杉故作轻松地理了理衣袖,他上前一步,伸手……他的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想让他揽住眼前这人,他想将这人揽入怀中,再用尽力气将他囚住,永远都不松手……可他终究是不敢,或是不忍。
      他的手停在半空,又极不自然地收回。他的眼中变得尽是温柔,他的话中甚至带着恳求:“答应我,别做伤害自己的事,这只鬼,我会解决的。”
      “真,真的?”易元光问。
      他非常认真地点头:“真的。”
      “那你要怎么帮他解决啊?你帮他变一块玉佩出来?”
      见易元光似乎有些松口的意思,苍杉又上前一步,指尖轻挑他散在额间的发:“主人放心,我自有办法。”
      这天晚饭时,易元光终于知道了苍杉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易元光吃着苍杉从河里钓的鱼,手里捧着苍杉从地里挖的红薯,趁着苍杉去城里买食物的空当,问丁香和杜衡:“两位小神仙,你们苍杉哥哥进城乘什么交通工具啊?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丁香和杜衡同时反问:“交通工具?是什么?”
      “交通工具就是,就是你们出门乘坐的东西,比如说马车、木筏,神仙出门乘什么啊?”
      丁香挠头:“丁香不知,丁香好几百年没有出门了,至于苍杉大人,丁香更是不知了,大人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杜衡皱着小眉头:“马车、木筏是什么啊?”
      易元光一时语塞,只能放下红薯,拍拍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没事,小杜衡你继续吃鱼吧……”他本想加一句“吃鱼补脑子”,但看着那对天真的大眼睛,算了,还是小孩子嘛,做人不要太刻薄了。
      杜衡咬了一口番薯,仰头看着易元光:“主人哥哥,苍杉大人可厉害了,他今日还帮那个跪在地上的鬼实现心愿了呢!”
      虽说这孩子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成功勾起了易元光的好奇心:“杜衡你告诉哥哥,苍杉怎么帮他实现心愿的啊?他真凭空变了块玉佩出来?”
      “不是,”杜衡摇晃着小脑袋,“苍杉大人叫那个鬼换个愿望。”
      “什么?!”易元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愿望还能换的?”
      “嗯嗯,苍杉大人叫他再想一个不用出门就能实现的愿望,然后赶快去投胎,要不然就,”杜衡边说边往自己嘴里塞番薯。
      “要不然就什么?”
      杜衡继续说:“要不然就让他灰飞烟灭,主人哥哥,什么是‘灰飞烟灭’啊?”
      灰飞烟灭……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个苍杉,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里这么狠!易元光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主人哥哥,你怎么了呀?”丁香问。
      易元光回过神来,把自己手上的番薯塞到杜衡嘴里,向丁香挤出一个笑:“没事,小杜衡你多吃点。”
      “苍杉大人还叫墨里的其他鬼都重新想愿望……”杜衡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是要向易元光报告有关苍杉的消息。
      “……”
      丁香见易元光脸色不对,赶忙捂住杜衡的嘴,问他:“主人,苍杉大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对啊?”
      易元光语塞,默默给丁香夹了一块鱼肉。
      丁香:“谢谢主人哥哥,丁香不问了。”
      杜衡:“主人我告诉你,苍,唔……姐姐别打我!”
      易元光:“……”

      是夜,天幕渐沉,没有了城市灯光污染的夜空幽蓝一片,空中一轮圆月高挂,月华流散,仿若无风淡阳里的一泓秋水,沿着远处山峦的轮廓泻下,流入木屋前静默的溪水中。
      易元光趁着夏日微醺的暖风,沿着小溪散步,自以为走了很远,到了个没人的僻静处,却见水波粼粼处有人影闪烁,那人墨发散落铺于水面,露出如白玉般晶莹的肌肤,朦胧间可见被月光勾勒出的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他再一看岸边的黑袍,心中暗道不好,做贼一般转身想溜。
      苍杉转过身,向着月光流淌的方向道:“主人。”
      一声轻唤扯住了易元光抬起的腿。自己就出来散个步,怎么还能撞见这位神仙洗澡啊!易元光干脆两眼一闭,抬手把耳朵一堵,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走。
      “易元光!”
      只见草丛中的易元光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这不是苍杉大人嘛,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主人,要不要下来洗澡?”月光下,这声音显得格外具有诱惑性。
      对方向你发来洗澡邀请——
      易元光:……
      “你来了两天,衣服也没换过,澡也没洗过……”
      易元光:因为你这里连个浴室都没有啊!
      苍杉继续补刀:“还在露天躺了一夜,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蛇虫鼠蚁从你身上爬过……”
      “够了!我洗,我洗还不行吗!”易元光被听着这话,在心理的作用下只感觉自己身上有千百只蚂蚁爬过,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他胡乱地把衣服一脱,十分用力地将衣物摔在岸上,扑通一声,以一种十分难看的姿势跌进水里。
      清辉静洒,夏日的月夜在一阵划水的声音过后归于寂静。
      易元光抬眼,恰遇上苍杉的墨色双眸。这双眼睛与白日里不同,现在看来太过温柔,他想象不出来,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是怎样说出“灰飞烟灭”这四个字的。
      苍杉凝望着他的脸:“你好像有话想说。”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愫从易元光心中生出。
      “苍杉,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座小村庄,村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乐业。村里有一个小男孩,他很喜欢读书,可是小男孩家里很穷,他读不起书,只能跟着大人们到田里种地,只有这样,这家人才能活下去。小男孩家的邻居是个有钱的财主,财主家有个儿子,两个小孩是好朋友,小男孩的邻居哥哥经常把家里的书偷出来给小男孩看。小男孩慢慢长大了,他读了很多书,成了村里的教书先生,那一年,北方匈奴来犯,他的邻居哥哥也正好到了征兵的年纪。邻居哥哥是在一个满月的夏夜被抓走的,他说,那月光就像今夜这般皎洁,而他那晚只看见了月亮,却没来得及见他的邻居哥哥最后一面。后来,匈奴一路南下,杀到了这座小村庄,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杀光了,他临死前,一个匈奴兵从他手里抢走了一块玉佩。一个穷书生用尽积蓄买的玉佩能值几个钱,他看见玉佩被狠狠掷在地上,还好,没碎。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念起这首诗时,他总笑自己成了怨妇,罢了,怨妇便怨妇吧,只要,阿陵哥哥能平安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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