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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南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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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
人群。
人群围着火光。
卓章设想过围着火光的人群的表情:也许是愤怒的,更或许是恐惧的,再不然便是同情的,哪怕是怜悯的……
而事实上,当他冲进人群中时,只能见到兴奋、激动、欣慰、喜悦……
火焰熊熊,卓章的心却如坠冰窖。
这就是他师父拼命救下的人。
他们,本不配活着。
……
……
卓章自睡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画面。少年轻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前世如梦,他终是回不去了。
是了,不知为何,他竟大梦百年,一醉、一梦,再醒来时居然已是五百多年前的东汉末年。古有庄周梦蝶,今有卓章梦唐,一时间,卓章竟分不清,究竟那大唐盛世是梦?还是如今的东汉奇遇是梦?
思绪纷乱之际,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高公子,主家要出发了!”小童清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好,就来!”卓章应道。边说边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意穿上衣服,揣着装有前世物什的包袱,风风火火就开了门。
今天是张仲景出任鲁阳令的日子,卓章约好与他同去,谁知被梦魇缠身,一不小心竟睡过了。
这事颇为失礼,索性张仲景知道卓章近日多梦,也不催促,只看书等着。
再见张仲景,卓章仍然有些唏嘘。他的师父拜药王孙思邈为师,遍读医书,也常感叹《伤寒杂病论》之妙,恨不能得见古今医术大家。如今他有此奇遇,而师父却……
果真是世事无常。
“高贤弟可想好了,你当真不回家吗?”红日当头,张机跨上一匹枣红马,问。
“天下之大,无以为家。”卓章答,也跨上一匹棕马。这几日来,张仲景始终认为他是逃家在外的士族公子,屡次劝他归家,令卓章颇为无奈。卓章懂得他的苦心,如今是光和七年,没记错的话正是黄巾起义的年份,天下将乱,若他当真是世家公子,避祸在家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他不单不是世家公子,更不知自己的父母身在何处,唯一的长辈也死在五百年后,哪有什么“家”可回呢?
张机见卓章坚持,也不再劝。在他看来,这少年颇为固执,好在他愿意暂时跟着自己,而自己此番前去鲁阳有近百乡人护送,还是颇为安全的。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
谁知刚出涅阳县城没多久,一伙不知从哪儿流窜来的贼人就看上了张机这支“浩浩荡荡”的百人队伍,贼首在官道上把路一拦,喝道:“苍天将死!黄天当立!吾奉‘神上使’之命,命你们交出钱粮,违抗者杀!”
张机一看,黄巾贼众约有己方两倍有余,且来势汹汹,个个举着武器,当下便犹豫起来。
若是敌我实力相当,他自然主战。怎奈敌人太多,而他所带的皆是护送他的乡人,若为钱财而使乡人丧命,张机于心不忍。可他既然初当县令,如果直接向反贼投降,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正思考着,张机不经意间瞥见了卓章。他想,倘若开战……同行的年轻人恐怕难逃一死,于是萌生退意。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卓章便对贼首挑衅道:“‘神上使’?什么‘神上使’?来路不明的牛鬼蛇神,也配让我们交出钱粮?”
贼首见状怒道:“就是你爷爷张大将军!”边吼边提起自己的巨斧冲杀着砍向卓章,贼众见状也一哄而上。
张机心下焦急,引马欲撞向贼首,却见卓章袖中划出了一支奇怪的铁棍,长约一尺,前端似笔。见贼首举斧劈下,卓章举棍相抵,只听“铮——”地一声巨响,那贼首居然蓦地翻倒在地!鲜血四溅,却是巨斧从贼首手中脱落,正正当砍下了他的一条胳膊!
张机松了一口气,那贼首生得凶狠强壮,光是个子就比常人高了一头,谁曾想却是个绣花枕头——这么想着,下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
贼首倒地,众贼失了主心骨,人心惶惶,不敢上前。卓章却左手撑马、纵身一跃——拿着铁棍就冲向了贼群!众贼惊讶,纷纷举起武器砍向卓章。谁知手中的武器还没碰到卓章的衣角,蛾贼们便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之力——
那无形的力量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胸口上,令人痛苦至极。众贼被这神力震退数尺,距离卓章近的贼人甚至纷纷口吐鲜血,有的干脆直接晕了过去。
“鬼、鬼啊!!!”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众黄巾贼闻言纷纷应和,二百余黄巾贼哭喊着“有鬼啊——”,顺着官道屁滚尿流地跑了。
张机瞠目结舌。他看向卓章,少年身着孝服,自然是一袭白衣。白衣上红梅点点,是方才黄巾贼倒下时喷出的鲜血。而少年,神色如常,甚至淡漠的眼神中还露出了一丝不屑。见张机看他,才对视过去,眼里也有了一丝温度:“张兄受惊了。”
“……”张机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那贼首不是绣花枕头啊。
原来看似瘦弱的高贤弟如此武功高强。
别说,高贤弟面白着白衣,又一身鲜血,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鬼”。
甩掉脑袋里奇怪的想法,张机来到卓章身边,关切地问:“可有受伤?”
“并无。”卓章说,“张兄放心,这群乌合之众伤不了我。”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张机感慨道:“看来是为兄多虑了,高贤弟武功高强,自可在乱世中立足,是我以貌取人了。”
“张兄一片好心,文惭愧。”卓章谦虚。
“贤弟既然有此等功夫,不如投军施展才能。”张机热心建议道:“如今蛾贼肆起,我听说造反声势最大的正是颍川波才。贤弟若跟着我未免屈才,皇甫将军正在颍川募兵,贤弟不如去投奔他。”
卓章闻言,眼底一片失意:“烽鼓不息,文身为大汉子民,自当为天子肝脑涂地。怎奈父亲新丧,文如今只想为父亲守孝三年,必定要辜负君恩了。”
张机闻言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劝。虽说戴孝出征如今是家常便饭的事,但他身为外人不好多说。于是命令仆从清点辎重,又令队伍稍作休整,接着往鲁阳去了。
见张机忙前忙后,卓章问小童拿了件直裾披在身上。天冷,血腥气还不那么难闻,卓章懒得更衣,只随意遮住血迹,便在马上闭目养神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呵……
卓章想,倘若他真是英雄,为何连师父的命都救不了呢?
倘若他真是英雄……
……
……
火光冲天,卓章撞开身边拥挤的人群,以他最快的速度向光亮处冲了过去。心里着急,卓章思量下干脆纵身一跃,运起轻功,踩着围观者的肩膀、脑袋冲向前去。
却还是为时已晚。
熊熊烈火中,师父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只是不知为何,卓章却觉得自己依稀还能看见他在微笑。
卓章盯着那微笑,双拳紧握。
县尉察觉出异样,连忙引兵将他团团围住,卓章环顾四周,忽然长啸出声:“呵——哈哈哈哈——”
县令见状恐惧,连忙示意县兵一哄而上,意欲制服卓章。却见卓章长袖一挥,一大片人便在顷刻间跌倒在地。他又接着祭出判官笔,连取前方兵士大穴,招招致命,步步见血!
卓章本是武痴,浸淫武道十载,花间游点穴截脉的功夫早就被他使得炉火纯青。如今面对几十没有内力的普通兵卒,简直就像是在用宰牛刀切菜一样简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近百名休屠县兵居然被卓章一人杀光了。而方才还在围观的百姓也早就跑得没了影儿,跑得慢的也被杀红了眼的卓章一掌击毙。
刹时间,卓章双目所及之处,竟然再没有一个活人。
这时,他看向那熊熊燃烧的火柱——
不知何时,师父的微笑已然消散了。
卓章沉默地捡起地上县兵的弯刀,走到那脑满肠肥的县官尸体旁。
挥刀。
一颗硕大的头颅滚了几下,被一旁的尸体卡住,不动了。
卓章厌恶地扔掉手里的刀,最后看了那火柱一眼,运起轻功,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以后,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师父常教导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为侠者当以锄强扶弱为本心。
然而,正是师父救下的人,将他推进了火坑。他们见师父金发碧眼,又医术卓绝,便大呼“妖异”,说他是“邪祟”,是导致瘟疫的祸源。于是骗师父出城勘水,设下埋伏,将他绑在柱上焚烧,说是“祭天”。
待卓章闻讯赶到时,早已为时已晚。
黑烟滚滚,火光冲天,这画面永远地印在了卓章的心里。
而失去师父的痛与恨,亦久久不能平息。自此,他便时常醉酒,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终于有一天在酣醉中投水……
来到五百年前。
不知盛唐之梦为汉与,大汉之梦为唐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