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醉生梦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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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七年春，涅阳。
张机又看了一遍手中的委任状，垂眉叹气。
光和五年，时疫肆起，他因略懂岐黄之术，救治乡中百余人，被举为孝廉。当年，朝廷召其为涅阳令，张机不仕。
并非是因为他有什么名士气节，不齿朝中宦官当政。而是因为如今苍天不仁，疫病肆起，比起做一县一郡之长，张机以为还是钻研医术更能济世。何况，他的兄长时任襄阳法曹史，也算是个小官，没有辱没祖先之名。
怎奈时也，命也，张桤死于山贼之手，家中长辈恐张氏朝中无人，闻讯立刻托关系给张机找了个小官做。现在，就是委任状到了。
张机明白，纵是他百般不愿，也只得快马上任了。长辈为他求官花了不少银子，现在世道艰难，钱就是命，是万万不可浪费的。
只不过拿着这卷委令，张机心里还是不由得五味杂陈。
想得烦了，他索性放下竹简，打算出门透透气。至于去哪儿……
他想起厢房里躺着的那位少年，几日过去了还是不见苏醒。张机心里放心不下，便决定再去看看。又想着，他若出任鲁阳县令，这病人他是带着，还是不带着？
……
卓章摇了摇意识混沌的脑袋，试图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喝酒，喝了十坛？二十坛？似乎还与人起了争执……动了武？将人打发掉之后，继续喝酒……
该死，实在是记不得了。
不过也正常，按照他这种“醉生梦死”的喝法儿，醒来之后没有身首异处就不错了，毕竟自长安失陷以来，世风日下，人心惶惶，就是有人杀他只为取乐，卓章也不会吃惊了。
不过……虽然他头痛胸痛得厉害，身上似乎却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伤口，想来许是被好心人带回家了？
想到这儿，卓章眼神一暗。
“呵，‘好心人’啊……”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心人”，怕不是见他有些银两，想救起来挟恩图报吧。而他此时内息不畅，身子使不上力，判官笔和雪凤冰王笛也不知被卷去哪儿了，倘若主家发难，倒不知有多少把握逃走。
正在卓章思量之际，屋子的门却开了。
开门的男子见卓章醒着愣了一下，随即喜形于色，关切地问道：“君醒了？感觉如何？”
卓章冷眼瞧着，男子关切的神色不似作假，他略一抱拳，道：“感谢兄台救我，醉酒尔，让兄台见笑了。”
“醉酒？”男子闻言惊讶，略微思索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见卓章迷惑，男子又说：“君有所不知，我是从湍水里把你捞上来的，君肤绀面肿，显是溺水之症，想来君是醉酒溺水了。”
醉酒溺水？
听起来倒是可信。卓章讽刺地想，倘若他就此溺死，或可成就一桩风流美谈，也不必整日思忧师父，生不如死了。只可惜……“多谢兄台，若非兄台搭救，在下怕是九死一生。”卓章对男子行了一个大礼，顿了顿，道：“在下高文，因闻父丧郁郁，沉溺杯中，没想到不慎落水。兄台大恩，高某惭愧。”说罢又拜。
卓，高也。章，文也。卓章不欲让男子知道自己的真名，便随口编了个假名。至于父亲身死……新丧的是他的师父，他无父无母，师父就是他的父，师父去了，可不就是父丧吗？想到师父，卓章心下惘然。
若师父知道他这般醉生梦死，怕是要念叨他的。
……如非知晓师父一定不愿在泉下与他相见，卓章真想就这么随他去了。
张机扶起少年，不疑有他。他听闻少年父丧，又见他面色凄然，不免觉得可怜。他与少年一样年少失怙，感同身受，不由得安慰道：“高小弟大难不死，定然是父亲保佑。我恰巧路过河边，或许正是你父亲的指引。”
卓章闻言作悲戚状。
少年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眉头一皱便叫人于心不忍。张机看了，又想到少年的遭遇，不禁道：“在下涅阳张仲景，正欲往鲁阳担任鲁阳令。高小弟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卓章正心说这人的名字取得挺好，又刚好和医圣同乡，谁知对方忽然说自己是县令……
卓章神色一凛：是凑巧？还是……？
“张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怎还敢劳烦张兄帮我。只恨我既然不慎落水，想来包袱家财具已散尽，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张兄。”
“高小弟客气。不瞒你说，我颇通岐黄之术，救助他人本是我愿。”张机说，“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小弟的衣物并细软还在我这，我这就命小童拿来。”于是开门唤仆。
小童不一会儿便送来了卓章的衣裳和随身物。张机再一次看到这形制奇怪的玄衣，想起他初见少年时便觉得对方有些古怪，此时少年苏醒，张机不由得好奇道：“高小弟是哪里人士？这衣裳款式机闻所未闻，镶银坠玉，莫非是京洛最新的风尚？”
卓章闻言诧异，他所着的乃是万花谷弟子的常服，张仲景既然学医，又以医圣为名，怎会没听过当今药王所在的万花谷，谷内弟子皆着墨袍、带美玉？再说这“京洛”……听起来更为古怪，玄宗继位后复长安为都，何来“京洛”一说？
“张兄莫不是在取笑我吧。”
“机惭愧，许是我孤陋寡闻了。”张机听罢略显尴尬，他醉心医术，对其他事物都不甚了解。只是这衣服太过奢华，让他颇为吃惊，乃有此一问。现在听卓章这么说，张机还以为真是自己见识短。
卓章见张机神色古怪，心下怀疑。他从细软中拿起雪凤冰王笛，道：“张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不该有私，只是此笛乃先父遗物。除此笛之外，我愿将这些财物均赠与张兄。”
张机听闻连忙拒绝：“这怎么使得。高小弟遭逢大难，我若要你的钱财，就是趁火打劫。”
卓章又拿出荷包里的碎银，估摸着约有二十两。就要交给张机，张机又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机不敢受。”说罢，张机居然退后几步，双手背后，俨然是油盐不进了。
张机越是推脱，卓章越是怀疑。张仲景对他有救命之恩，千万金都不足为报，怎么会连二十两银子都不要，还说是“如此贵重之物”。既然如此，他心中必有他图，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
卓章不语，张机却从他的举动中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张机觉得，卓章相貌不凡，又身着华服、出手阔绰，显然是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只怕这少年此前一直有父亲庇佑，现在主心骨没了，一时间茫然无措。而卓章溺水多日，也没听说附近有谁家丢了公子，难道是他独自一人来到涅阳？豪门世家怎么会让自家公子单独外出？想来……一定是他失去父亲过于难过，所以离家出走了吧。看他离家出走甚至不知道要带铜钱，而是带碎银，又穿着如此招摇的衣服，没被人抢劫都得感叹老天有眼。思及至此，张机忍不住说：“高小弟，你一个人在外颇不安全，还是尽早回家去吧。”
听到张机这么说，卓章倒是真情实感地叹道：“父亲身死，何处为家？”
张机道：“我观高小弟不凡，定是名门之后。虽然令尊不幸，但家族仍在，高小弟不若投奔亲族，也好过孑然一身啊！何况如今蛾贼肆起，南阳也颇不太平，小弟还是赶紧离开吧！”
卓章闻言惊讶，他明明身在汉阳，就算是醉酒落水，也不可能漂到千里之外的南阳。等等，卓章回想起来，此前张仲景说他是从湍水中把自己捞上来的，这湍水也身在南阳……
莫非他当真来到了南阳？！
卓章心中惊疑不定，他只记得自己大醉了一场，醒来后却身处于千里之外的另一处地方。莫非是他的仇家趁他喝醉，将他带到了南阳，然后抛于水中？可若是这样，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他们大可趁他酒醉直接杀了他，就算要做出落水的意外，也没必要跑这么远……
“敢问张兄是在何处捞到我的？”卓章试探道。
“湍水之中。”张机说，“高小弟可是不认得？湍水自西北弘农而来，流经涅阳。不过，小弟溺水时间不长，想来应该是在附近落水的。”
果真如此。
卓章暗忖，眼前这人脚步虚浮，明显只是个弱质书生，他的话不似作假。而如果对方所言为真，那他此时身处南阳便显得诡异至极了……“不瞒张兄，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在哪儿喝酒的了。”卓章说。
张机果然没有发觉卓章的异样。他热心道： “想来也是，不过那伤心地自不必去想。小弟可在我府上静养几日，再行回家去。”
卓章对张机一拱手：“那便多谢张兄了。大恩难谢，张兄若有用得到弟的地方，大可差遣。”他经过思考，心里已经几乎认定他是被旁人暗中带到南阳投入水中的了，因此便对张机有了几分热心，毕竟对方大约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张机听罢一笑：“医者救命乃是天经地义，高小弟不必再说了。”
“既如此……”卓章沉吟，既然张机的确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那卓章自然也愿意真心回报。对方不要金钱，卓章思量之下，道：“不瞒张兄，弟与一万花谷弟子有旧，若张兄乐意，弟可介绍您至万花谷中学习。”
“万花谷？”张机闻言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是哪位大儒避世之地吗？”
“张兄莫要说笑，你为医者，怎会没听过药王结庐之地？”
“药王？”张机道，神色颇感兴趣：“我听闻沛国谯县有神医名华佗，莫非他被称作药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醉生梦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