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芳华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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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随波浮萍叶，寄松菟丝花
却觉肩头轻轻一敲，孔权书回头。正是蒋都统，忍不住烟瘾出来抽一锅，恰携美晃悠到此。孔权书瞧一眼她怀里的男子，水葱似的肌肤，满面红醉。笑问：“如何？”蒋都统握一把那柳腰：“弱了点。”望向人群：“怎么着，好货色留着伺候你驸马姐？”孔权书一愣，苦笑：“您意会错了。”望一眼那人：“是他另择高就了。”
那边厢，人围里，杜指挥被渐渐挤出，只微笑默然恭视驸马，不经心一瞥。林风见她陡然神色大变，顺她视线瞧去，蒋都统揽着微醺的佳人，正与孔权书海侃。杜指挥直直盯着，抬步便要上前，肘上一沉。却是被林风扯住了，压低声音：“杜大人，莫冲动。……那是二品大都统。”
杜指挥把那佳人死死盯了两眼，那人却压根没瞧见她。定一定心神，甩袖无声回西花厅，静坐不语。林风陪她静默。听人声喧闹，隐约遥遥可闻丝竹妙曼，厅内锦绮相错，向窗外望去，夜幕深沉，廊下一溜正红晕暗的琉璃喜灯，相衬府邸主人的夜不虚度，风光无限。林风饮尽杯酒，清凉辛辣入喉，激起面上微微一热，醉眼朦胧里，恍惚又瞧见窗外一抹丁香色的身影。——阿朗？林风不禁低头自嘲。抬眼，看向杜指挥。
杜指挥沉默无言。慢慢的，伸手捏起酒杯，扬举起来——林风以为她要将酒杯掷个粉碎，待要拉她——杜指挥手腕一转，凑到嘴边，仰头一口闷干。林风为她斟满，又自满上。两人一杯一杯默然对饮。林风醉伏在桌上，哧笑呓语：“也不全怨都统，女欢男爱两厢情愿。自己没本事，就别怪男人瞧不上眼……我早就认命了。”
孔府，西花厅外。
孔权书着人取烟袋来，又为蒋都统填了上佳的南洋烟丝。在树荫下吞云吐雾，讲一回声色段子，瞧夏明修客套辞别，孔权书熄了烟，上前引夏明修往后园水榭去。却不料蒋都统跟上来，笑招呼一声：“夏大人。”
夏明修微微一怔，认出是宣王夫的长嫂，只淡淡客气：“蒋大人。”同为当朝二品，一文一武，天朝律例：文官节制武将。略寒暄一番，蒋都统也不罗嗦，只陪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道上人不说场面话，夏大人可否割爱，借梅花与我一叙？我与他原有些交情，日久不见，怪想得慌。”
在蒋孔等风流子眼里，互借男人一耍，原属惯常。只是此时此景说来，便有些不合时宜。夏明修微有不悦，碍宣王夫有孕圣恩浩荡，蒋都统又言语谦和，只面色如常，看向梅公子：“蒋大人抬举你。快去快回。”
梅公子默默看一眼夏明修。耳畔听那女人低声吩咐：“叫玉茗堂芮官儿仔细打扮了，来服侍驸马大人。”梅公子低垂眼睫，无声请了个福，慢慢走入蒋都统怀里。夜色撩人，晚风凉薄。梅公子低眉转身，目不斜视，与今夜的新君擦肩而过，只能装作陌然无谓。面无表情。咫尺天涯。
见蒋都统一行走远，夏明修看向孔权书。孔权书意会她心生嫌隙，微笑解释：“酒肉之交，同靴之谊罢了。”
缓缓前行，谈及政事，孔权书道：“广陵扶桑战乱，还要仰仗阁老岳母大人。战事不休，宣宁二王便不敢翻火铳旧案，也不敢随意撼动广陵。广陵在，秦王在。”
夏明修道：“母亲的意思，扶桑不可不歼，不可全歼。”
孔权书笑笑：“阁老精辟。”
夏明修略住足：“只怕圣上剿贼心切。鞑靼已俯首称臣，广陵再不告捷，圣上会追究失职之过。”顿一顿：“为今之计，惟釜底抽薪。”
孔权书问：“何解？”
夏明修道：“军需粮草不济，从金陵调拨支援广陵。粮道是宁王的人。”
“断粮？”孔权书微微沉吟：“冒昧问一句，这是秦王的意思，还是阁老的意思？”
“有差别么？”夏明修道。
孔权书道：“粮道被劫，圣上必然派钦差查案。知会了秦王，兴许能派我们的人做钦差，才不致疏漏。”
“是我的意思。”夏明修淡淡道，看向孔权书：“山贼劫粮，与官府无干。你来办这事。”
孔权书顿一顿，点头：“我明白了。”
孔府，西北小侧院，孔甲家。
红烛摇曳。刘钱从床上爬起来，瞧一眼时辰，一个激灵，慌忙提裤子穿鞋，照镜随便整了整头发，胡乱吩咐：“啥东西在哪儿，我也不跟你说了，屋里就这点儿地，自己翻吧。洗洗补补，该弄啥弄啥。”想了想：“不愿弄就搁那儿睡吧。”话音未落，人已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前院接班。
木板床上，苏和缓缓睁开眼。粉白的双腿根，蜿蜒着干涸的血迹。轻轻偏头，看脸旁手腕间，一道羊脂子玉镯，丝丝微凉，套在心脉跳动处。生命这样漫长，却已经死了。
孔府，东院，庭落中。
小幺们聚在一起放花炮，瞧那满天星、飞空响，热闹又笑又叫。却见正房竹帘一挑，知更端水出来，唤幺儿们：“莫吵莫闹，夫人要安置了。”有男孩子丢下火折跑过来，瞧着比知更还年长些，只接过铜盆悄悄央告：“好哥哥，允我们顽一回罢。”知更笑笑，取帕拭手，低声道：“告诉你们个好的，别在这里作耍。我正要往东厢去照看，你们跟我去那里，放花炮给夏主子听，大家都欢喜。”
却有个纤细的身影，沿墙悄悄溜出院子，无声分花扶柳，往灯火通明，女人喧笑处寻去。顺濯足涧踏青苔而来，在朱楼阁旁一块白石上坐了，眺望隔岸水榭上，醇酎交映，推杯换盏，却半晌也没瞧见大少的影。冷不防耳边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喂——”
小丙回头，冷冷扫她一眼：“大少呢？”上官柳方卸戏装，仍吊着迷人的眼角，如回风流月，只笑笑：“不知道。”
灯火阑珊里，小丙默默托腮，仰望水榭高台上的筵席，金窗玉槛，极尽华靡。消失了片刻的烟火爆竹声又隐约传来，间着伙伴们不时的笑叫，愈发衬得这里黑暗孤寂。许是夜色深沉的缘故，教人心里脆弱，小丙玲珑的鼻尖酸酸的，想见大少，想看她一眼，远远的一眼也好。昔日的伙伴，渐渐或嫉或恨疏远了，原还剩些巴结讨好的，也因苏和的事，惹不起躲得起。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她，满心满脑的她。却越想她，越寂寞。
上官柳慢慢直起身，举头随意望一望夜色。风沉露，月勾星，这花影初更，梦醉何时醒——回头，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丙眨了眨湿润的长睫：“要你管。”上官柳笑笑，踩过青荇软泥，一步一步往涧心漫溯而去：“值得么。你的大少根本不会在乎你。不会因你的难过而难过，也不会因你的欢喜而欢喜。她是主子，不可能对一个奴才生情……”
“你住口！”小丙霍然站起来，盯着她的背影：“值不值得，只有我明白，你没资格说。”
上官柳还是笑笑。白单衣划出水面离合涟漪，倒影岸上灯火，如揉碎了银灿星光，撒在指尖徜徉。“你只是习惯了追寻她。除了倾慕她，你没有旁的事可以做。”涧心洁白的睡莲，含苞待放，夜色妩媚里，纯白也可以这样明丽璀璨。清香馥郁。上官柳撩托湿袖，倾身采下一朵。拨动了田田茂密的莲叶，荷底鸳鸯梦初醒。“从小服侍她，你以为，你的一生里只有她，才离不开她。——拴住你心的，不是她，是你自己。”上官柳立在及胸的涧水里，将小小白睡莲放在岸边，酥软草泽上他的绣花鞋旁，不管身上湿凉，仰脸看向他，笑笑，却不觉有些难为情的窘迫：“别伤心了。……你喜欢莲花么？”
小丙眼底噙着泪，咬一咬嘴唇，弯腰拾起白莲就掷在她脸上：“大少的莲花，你凭什么送给我！”
月色灯影和波光，映着上官柳沉默美丽的脸。小丙转身小步疾走，终于忍不住低头，抬袖抹一抹眼泪。穿过垂花门，忽闻前方谈笑风生，吃惊扬脸——却已来不及了，与一行女人迎面撞了个正当。
“……韩昌黎有云哪：吾自近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都水司中令陆鼎臣拄着如意拐，颤颤巍巍：“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等也该告老还乡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孔权书扶着她，笑道：“河床年年涨，水患年年有，没有陆前辈，百姓可要遭……”话犹未了，却一回眼——
小丙立在路中间，一身束腰红春衫，抽抽嗒嗒，眼皮儿哭得粉红，乍然瞧见人群里她神采俊朗，心口一慌忘了反应，只怔怔望着她。却见她笑意未敛，眼神却变了。小丙一惊，才知又闯了大祸，连忙低头默默请个福，小心退到路边去。
孔府，东院，西厢房。
“主子，吃药了。”青鸾捧着青莲瓷盅坐在床畔：“下晌我见孔主，她说明儿主子一出小月，就来看主子。”吹一吹汤药：“她心里还是惦记主子的。”董念真身体犹弱，搁下指间棋子，只微微一笑。青鸾心虚，低头努嘴：“是初秋那会儿没规矩，也不怕冲了孔主，只管让孔主往产房里进。”瞧董念真又要说教的样子，连忙抽身去拿桂花糖：“反正苏和不在，说说也无妨。——敢害主子，嫁给刘钱便宜了他。”
——可惜，没有落在知更身上。董念真饮尽黑药汁，呛苦得微微蹙眉，语气温和：“小孩子家，这么心狠。”青鸾吐吐舌头，将糖推进董念真嘴里，半晌方道：“我可比不得主子。”见董念真微微一怔，青鸾收拾着药碗：“我不小了。以前有些事，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董念真低头，瞧自与自博弈的棋局。“你不要学我。”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芳华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