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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各得冷暖 ...

  •   ——之善逆来顺受,恶委曲求全

      孔权书回头,唤孔甲近前,却沉默半晌,又闭了闭眼,低声道:“叫小丙来。”

      孔府,东院,西厢房。

      晴空湛蓝如碧翠,庭中繁花织锦,小幺儿们坐在廊下说话。午后的艳阳里,已颇有几分暑意。西厢幽门紧闭,却忽然吱呀推开了。董念真一袭青衫,空落落不盈一搦,软依在门旁,抬手遮住阳光耀眼。小幺见了,忙起身搀住。董念真面色雪白,只怔怔如梦呓:“孩子呢……”有不懂事的小幺,忙道:“听说抱到前堂认亲去了。”

      剜心裂肉。董念真低过脸去,抵在门柱上。孩子去了,也不让她安生……湿凉滑出眼角。董念真低喃如自语:“让我见见孩子……”

      孔府,三径堂。

      蝉声愈噪,竭力嘶声,仿佛争相拼尽生命短暂的光阴。欧阳氏心力憔悴。渊源深固的正室,毒杀了偏房所怀的长女。——孔家少主治家不严,妒夫横霸,阖府蒙羞。却不能休夫,继迎娶残花败柳的折辱后,又添孔府懦弱的屈耻。若无私情所驱,单凭心智而论,欧阳氏不愿面对这样的难为。孔权书只静坐在旁,吃一口茶。

      少顷,却忽闻孔丙来报,在湘竹帘外叩头:“我知道是谁下的香脐子。”

      众人皆是一怔。欧阳氏微微抬眼。孔权书放下茶盏:“进来。”小丙垂手入内,又磕了一个头,转脸凤目生威,看向苏和:“我的香脐子呢?还给我。”

      苏和怔在那里,茫然抬头。对上小丙咄咄逼人:“馥草统共带了三枚香脐子进东院,夫人一枚,知更一枚,我一枚。大少下了禁令,那两枚教孔甲收去药房了,只我的还留着。前晚你从这儿回西厢,在小梅林里见了我,说借我的香脐子一戴。”向欧阳氏重重叩首:“孔丙原有私心。以为苏和不知香脐子催胎的效用,董主子闻得了,必然认定苏和存心加害。撵了苏和出去,他便再不能纠缠大少了。”回头,对苏和怒目冷视:“孰料你竟将香脐子下在粥里。你以为,夫人必不敢坦诚粥是他一人熬的,我又恰失了香脐子,合府上下便要认定我是罪魁祸首。你以为夫人恨我至深,必定借机落井下石。你便可一箭双雕,既害董主子,又除了我,你才好趁虚而入!”

      峰回路转。一室讶然。

      苏和怔忡跪在当地,听这番煞有介事的控诉,心底却一片模糊,艰难的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一下子,自己就成了凶手?不由怔怔抬头望去,望向孔权书,寻求她一个眼神的指示。她却神情凝淡。苏和无助的左右看看——被欧阳氏毫无表情盯住;初秋不可置信回望;青鸾惊怒愤恨瞪来;孔丙含威逼视;馥草似要争论,瞧一眼初秋,又沉默了;银屏冷眼旁观;孔甲漠然敛目……

      屋角,知更心里一动,咬了咬嘴唇,不敢抬头。无论真相如何,祸首必须不是那一个。

      茫然不知所措,苏和只得又望向孔权书。她终于开口,入耳恍觉一丝勉强:“苏和。回话。”苏和怔怔瞧着她。她目光凝视,并非无波无澜的冷静。苏和突然好像明白……夏日阳光静好,投进屋内悠闲绵白的日影。东院书房也是这样暖意融融。书案上明媚的光斑。他低着头,听自己怦怦心跳。四下里那样安静。她的声音也极低。傻苏和。她总这样低低的说。……苏和凝望她的目光。他觉得这一回,自己并不是太傻。慢慢低下头去,苏和声音静微:“是我放的麝香。”

      漫室俱是一怔,没料到,他会招得这样从容。半日下来,许多曲折离奇的揣测,谜底原这样简单。欧阳氏抬了抬手,疲倦再端不住倾泻下来:“按规矩,该怎么办怎么办罢。”一时无人回过神来。苏和只低着头,湖水色的薄布袖口,静静垂在腕侧,隐约透过和暖的日光。

      孔权书却按了按藤舆,撑身站起。众人一愣。初秋离得近,慌忙倾侧扶住。孔权书却挡开他,端然跪下,对欧阳氏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礼,只低道:“女儿身为朝臣,杖毙家奴,传出去有损清名。”顿一顿:“将他撵出去,永不得入府便是了。”

      欧阳氏看向她,冷哼一声:“撵出府,也养在外头?”忽觉一阵失落的难过气恼,不知不觉红了眼圈:“你如今翅膀硬了,爹的话你听不进去了。孔甲他外祖是爹的故友,你分毫不给颜面,你是爹女儿爹不说你。弄了个刘钱进府,来排挤玉顺儿,我也不跟你理论。你天天冷待念真,如今倒为了初秋苏和来顶撞我。你何不干脆挤走了我!”

      “女儿不敢!”孔权书俯身磕下头去。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欧阳氏心里说不出的酸苦,牵过帕子拭泪。“爹!”孔权书慌忙抬头:“这回府邸修葺的差事,正预备交给曹玉顺。只因她行止不检点,女儿才不允她入东院,别无他意。”

      欧阳氏一腔怒意无从去,转而瞪向初秋:“还不赶紧搀你妻主起来!”初秋连忙伸手去扶。却又被孔权书避开,顿一顿,低声恳乞:“爹,看在苏和像小乙哥的份上,求您饶他一命。”

      欧阳氏憋着一口气,看向苏和,片刻,音调冷凝:“撵出府,也难保这小倡蹄子安分。刘钱死了男人又没后,拉这小蹄子去配了做小。”

      “爹……”孔权书惊怔。苏和跪在那里,低头不语。欧阳氏缓缓倚在枕上,闭了眼:“尊堂之命,不可违抗。我乏了,你跪安罢。”

      孔府,东院下房。

      小间背阳,屋内常年阴潮。苏和慢慢收拾了细软,打成几包袱,搁在清理一空的光板床上。这院落一角的小屋静极了,连雀蝉鸣叫也无,入夜只闻隐隐蛩唱。各处正是上灯时分,苏和点了支残烛,从怀里取出折叠齐整的旧绢帕,轻轻打开。一对和阗羊脂仔玉镯,温润静雅,白璧无瑕。仔细拢上双腕,滑腻生凉。

      却听有人叩门,苏和回首望去,起身低唤:“孔甲哥。”却两人皆一怔,有些尴尬。孔甲顿一顿,只道:“主子让我来传话,说你若不愿意,可以不必跟刘管事。主子自会为你安置去处。”苏和低眉,静静垂立,半晌,只低微道:“苏和愿意。”孔甲怔了怔:“为什么?”苏和声音更低:“……老夫人会生主子的气。”

      孔府,东院,梧桐树后。

      小丙用过宵夜,留下半碟雨前虾仁喂猫。几盏瓜皮灯绰绰而来,走得近了方瞧清,是馥草并几位东院侍人。隐约听有人窃窃私语:“……是夫人。”却被馥草低声劝止:“仔细主子听见,拔了你的舌头。”

      小丙一怔,背靠树根向后探望。却有胆大的侍人嘀咕:“咱们都明白的道理,主子却糊涂了。孔丙仗着得宠,看苏和像孔乙哥,就趁他未成气候,先下手为强。毒舌黑心的骚包,嗲浪得主子耳根一软就偏信了他……”小丙登时羞恨成怒,一忍再忍,才没有跳起辩白,只死死瞪着雪球,看它无思无绪,埋头自顾吃得快活。

      孔府,东院正房,西内室。

      沐浴熏香罢,初秋斜绾湿发,披一袭睡衫,卷起帘栊,放几缕夜风进屋,才觉暑气略略消散。随手拿起纨扇临窗而坐,望向幽深天幕,碎星如银。遥听院内人声渐近,便知权书回来了,只怯热懒动,直瞧着珠帘一挑,见她拄了沉香拐,笃笃挪移进来。初秋吓了一跳:“我的小祖宗——”慌忙丢下纨扇,起身去扶:“太医说半个月才能……”却话犹未完,被她侧身避开。

      初秋双手落在半空,怔然望向她:“……权书?”孔权书默不作声,只缓缓蹒跚至桌前,端茶吃了一口。案上烛火摇曳,昏暗的晕黄里,她静穆熟悉的背影,恍恍惚惚不似真切。初秋黯然低眉,半晌,蹑步轻脚走到她身后,悄悄环上她的腰,见她并未拒绝,便微微加力拥紧。仿佛捕捉到了一点踏实,初秋小心贴枕在她肩头,温软耳语:“……你心里难受了?”瞧灯影里她沉默的侧脸,不由语调柔绵:“你要是不痛快,我凭你发泄就是了。怎么待我都行,只别跟自己过不去。”轻轻牵一牵她的手:“妻主,别站了。到榻上坐好,你再恼我。”

      孔权书慢慢抽回手,声音低温:“我问你,谁曾碰过粥。性命攸关,你难道不明白?”初秋怔了怔,恍然回过味来,心里一暖,低道:“我开始真没料到,后来爹说,才知道你是护我。”温软看向她:“我明白你担心我,可性命攸关,知更没碰粥,我不能诬陷他。好在查明了……”却被孔权书打断:“为什么咬定只有苏和?”

      那语气竟似痛惜。初秋一愣,对上她目光紧锁:“小厨房那么多人,进进出出,你一个不提,只揪住苏和不放。”

      “他们都没碰过粥……”初秋怔忡看着她:“我知道,你很喜欢苏和,所以心里不好受……”视线相交,许久无言。孔权书别过脸去,吃一口茶,稳了稳神情。

      ——没有否定,便是默认了,她恼他揭发苏和。初秋低睫:“……我也没料到是他。他一定不是存心的。不然等爹气消了,再去请爹开恩,让他回来?……不知道爹会不会同意。或者将他藏在外面……”初秋越发局促无措,勉强笑笑:“不要难过了,你总会有好法子的。等夏弟弟进府,又是个美人……”

      答非所问。倘若多攀扯几个人来,便不是今日的死局。为他所做一切,他却无法领悟,还搅得一团糟。孔权书闭一闭眼,只淡淡道:“你甚么都不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各得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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