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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霜天晓 ...

  •   ——之官商长互利,夫侍暂安处

      河东狮吼。满室皆是一怔。初秋一下子窘到了极处,抽啜一下,温软了声音:“才刚止住血,大夫说不能起身。权书,请银屏去跟爹报个平安就行了。你说呢?”

      孔权书方才一动,已牵扯到了伤处,裂痛传来,只得点头作罢。望向济济满室:“都别难受了,各回各院,让我清静清静。”视线却留在董念真隆显的腰身上,心安意定,温和唤了声:“念真。”

      董念真怔了怔,没预料她会当众独独留下他,心底粘软如蜜,只缓缓护着身子行至榻前。初秋低眉侧身站起,却手上传来力道,正被她牵在掌心里,只得沿床坐下,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低头尴尬着。孔权书抬手抚一抚孩子。倘若那孟常山的枪法再习个把月,今命休矣。

      董念真轻轻覆上她的手,目光纠缠,似乎再无旁人。孔权书眼神温和:“孩子怎么不动,它睡着了?”董念真眼睫湿润,柔和笑了笑:“现在睡觉,半夜里又该闹人了。”初秋默默背着身,不经意与知更对视。知更今早说,再怎样深的情份,怕也抵不过一个期盼已久的孩子。

      倒是青鸾插言:“主子也不心疼人。董主子方才被吓坏了,又一伤心,肚子痛了好一阵,不能站着。”初秋忙要起身让位,却觉手上一紧。孔权书只望着董念真,温和道:“快回去休息罢。你照顾好孩子,就是照顾我了。”

      闲人散尽。孔权书轻轻拉一拉初秋的手。初秋慢慢低眉转回身,小心不敢碰她的腿。早已听闻了情形,她为民除害,深得皇帝赏识,却被恶人伺机报复。想起她满腿浓血流个不止,浸透了半匹的宽白帛,初秋渐渐泪水盈满,却被修劲一指轻轻点在鼻尖。抬眼,孔权书唇色发白,却泛着笑意:“不懂事,要我一个病人安慰你?”

      初秋想说:你以后不要为民除害了吧。却又不敢,怕她责备他小男人浅陋,只得默不作声。半晌,低声道:“方才娘来瞧你了。”孔权书一怔,果真欢喜,笑着似自言自语:“值了。”却轮到初秋一怔,暗自悔恨不该多嘴。孔权书偷乐了片刻,问初秋:“孔甲呢?”初秋闷闷不乐,只低道:“说是宫里的,朝廷的,有些大人物来看你,他在前头帮着谢客。”顿一顿,又道:“他教我跟你说,一个夏驸马也来了,言语没明说,肯定想问吉日的事儿。”

      孔权书便问:“上回你择定的三个日子,夏府怎么回的?”初秋想了想,还是去取红帖查看:“五月初五,五月十二,五月十五。夏府择了五月初五和五月十二。”——这是早办的意思。孔权书便道:“定五月节那天罢。”半个月,够养伤了。

      初秋便叫知更到前头递话。遥遥听梆锣敲响,已过了戌初。初秋忙活这半日,劳体伤神,轻轻俯下身去,小心温存入孔权书怀里,抚上她苍白温和的侧脸,思来想去,只能絮叨些没甚用处的叮嘱。往后要当心,多带些长随……孔权书随口应着。入夏时气和暖,初秋又生性畏热,只穿了件薄罗衫,一低身便露出大半柔润雪白的膀子,幽香绵软,自领口瞧进去,一抹秋香色小衣,光线晕暗,更觉肌肤嫩腻生粉,若隐若现。孔权书心里一动。初秋却收住话,盯着她的眼,难过又好笑:“你看哪儿呢。伤得这个样子,还想着折腾……”却话犹未落,已被她按低了头,封住呼吸。

      细吻绵长。初秋轻轻咬她泛白的唇。孔权书由他啄吮,只低低唱套曲儿:“我是个普天下君子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你便是瘸了我腿、折了我手,我也要若耶溪谷里采白藕……”

      初秋一怔,刹那明白过来,顿觉上下两团滚烫,羞赧里恼不得笑不出,只软弱瞪着她。孔权书摸一摸他红热的脸:“可儿,洗白藕去。顺道将东书间案上喻皓的《木经》和李明仲的《营造法式》拿来。”

      初秋在东稍间支桶沐浴。孔权书垫了高枕,迎灯细读。修缮行宫御苑,因此前从未经手,寻不着半分头绪。这两日先令刘钱修葺了私宅,趁腿伤养息的空,再翻新装潢一遍府邸,才能胸中略略有数。这块打着皇帝招牌的肥油水,四方觊觎。下有饿狼,上有虎王,周身又有群鹰犬,眈眈等着揪错弹劾。总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却读了片刻,孔丁回禀,说有客来探望老大。

      下人将屋子收拾了一回。不须臾,便有人大剌剌踏门而入。萧九自广陵归来,被江南炎日晒成健朗的麦色。转身瞧见香闺妆台,皆是随初秋喜好布置的。孔权书侧卧在绣床内,脸色白弱,精神却极好。

      萧九也不拘小节,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床前圆墩上,随手取出烟袋:“抽烟?”孔权书向东间示意。萧九反手用烟杆敲了自己脑袋:“大夫人在。我糊涂了。”却向袖里掏出一颗鹅蛋大的祖母绿夜光璧,碧泽柔浓,倾身递与孔权书:“老大先前要的,正宗巴喇西货。”笑道:“外头还有几颗,跟旁的物件都搁在箱里。老大留着给夫人们玩儿。”

      孔权书放下绿璧:“广陵干得漂亮。”萧九只一笑:“石道台连槛送京师也用不着,九族就地喀嚓了。一抄家,咱也没吃亏。”却顿了顿:“老大,我瞧汪按察心里不畅快。咱事先没跟她透风,临到事儿上才逼她摆道架桥。那天庆功宴她都没去,后来跟我说,宣王夫新孕,要是个女胎,没准儿就登大宝了。咱这回灭了她们的人,往后吃不了兜着走。”

      “我忙顾京里的案子,疏忽了。”孔权书略一凝神:“你预备八百里加急,我给她去封信。”按一按床榻,勉强撑坐起身子。萧九赶紧扶住,回身取纸舔墨。孔权书以书卷为案,微一沉吟,执笔细书,一面口中道:“上回允你火铳监造的乌纱,我心有余力不足,让你空欢喜了。”

      “嗨。”萧九一挥手,皱眉:“又跟我外气。”
      孔权书笑笑:“这回修太乙山行宫,你寻几个番洋工匠,备好礼。过几日我腿脚方便了,带你去见吏部夏驸马,谋个行宫监造的差事。”
      “哎。”萧九点头应:“我手里没旁的,一样银子,一样番洋奴才。”
      孔权书看她一眼:“私贩火铳发财了?”
      萧九忙肃了肃神色:“老大,你一百二十个放心。钱货两清,咱京里打的埋伏都快撤净了,丁老板还说回广陵避一阵风头。”
      孔权书吹一吹墨迹,片刻:“八百条火铳,蒋都统真敢给你。”
      “有惊无险,换八大箱黄金,她值了。”萧九接过笔。
      孔权书看向她:“你跟我说,一条火铳,一箱黄金,跟她五五分,该是四百箱。”
      “那是给老大禀报。”萧九只一笑:“我跟她说,一条火铳,一箱白银。”
      孔权书封信交与她:“别跟姓蒋的失了联络。”

      咸安京城,孔府。

      夜色寂寥。转过曲折青篱,沿萝薜倒垂的清溪,一路往东院去。桥旁新悬了鎏金错银的八宝琉璃灯,倒影水面团团晕光。孔甲熄了手里的明角风灯。却见桥头静立着两人,正是林朗与白芷。

      孔甲敛衽行了一礼:“林夫人。”林朗却只平和直视:“孔甲哥哥,你我便无须客套了罢。——孔御史安好?”孔甲只低眉道:“林主子不必担心。”林朗侧身,垂望溪水潺潺,流光浮荡,轻声道:“孔甲哥哥。……我想见她。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她。孔御史最信赖你——”林朗抬眼,捋下翡翠镯子递去:“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只这一次,孔御史不会怪罪你的。”

      孔甲后退一步,凝滞片刻:“我可以勉力一试,但礼我不能收,这是主子定的规矩。”见林朗微微浮起笑来,孔甲抬袖引路:“夜深了,我送林主子回西院。”

      孔府,东院,正房西内室。

      初秋吹灭灯烛,窸索缩入薄毯中,黑暗里蹭到孔权书身边,合眼拥住她。因有孔权书在侧,初秋极快便浅浅睡去。半梦半醒间,觉枕边人似有动静,朦胧里瞧去,却见她支手撩开纱帐。

      妆台上几块夜光祖母璧,泛着柔和莹绿,室内陈设便隐约可见。却有一个小黑影抱了铺盖,立在当地。初秋怔怔斜坐起身,迷糊诧异:“小丙?”小丙扬手将铺盖甩摊平整,只冷冷冒了句:“大少夜里要换药吃茶。”却含着浓重哭音,扛过枕头摆正,掀被钻了进去。

      时方初夏,地砖到底寒凉。孔权书示意初秋躺下,对小丙道:“去暖阁睡,有事会唤你。”地上细影趴伏在枕里,默然无声,半晌,才小声说:“……不要。”听那语调,都快要哭出来了。深知他八匹马也拉不回的倔性子,孔权书没心思跟他置气,放下帐子,只合眼道:“过来歇罢。”

      初秋一怔,立时便醒了大半。小丙却一下子欣喜跳起,心里怦怦急乱,脑海却被惊喜冲得一片茫然,也不管落了遍地衾枕,眨眼便扑上床,窝入孔权书怀里,却被她抬手一甩,力道之猛,不妨身子顿时弹了开去,滚到床角里,只抬起哭得红肿的眼,愣愣看着她。孔权书并未睁眼:“不识相。”

      小丙心里一酸,默默跪坐在床角,咬嘴唇盯着她。半晌,低头乖顺如猫,无声下床拾起枕衾。初秋看孔权书平静的睡脸,低眉向内侧挪一挪,为小丙腾出位子,身上薄毯滑落,微微发冷,只闭目不语。却被她伸臂重揽入怀里。孔权书向内微微靠拢,将绒毯重分一半与他盖好,困倦低喃:“咱们睡咱们的。”

      小丙裹着被衾蜷在床角,默默咬着枕边,无声忍泪,安静如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霜天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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