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擒纵凭君贵（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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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子规啼血春惊破，鸳鸯岂曾识干戈
孔权书踏入门槛，阴凉的药气冲人鼻息。外间无人，只当桌置着烛盏，红光滟滟，映得满室晕华。内间知更掀帘轻唤：“主子？”上前待要替她解下外衫：“您怎么进来了？”却被孔权书轻轻挥开，转入内去。
匆忙收拾出来的东厢，因久未通风，依稀透着细细的陈腐味道。连床幔也没来得及挂，随意铺成的榻上，初秋怔忡的躺着，乌发如流墨，衬得脸上没半分血色。孔权书轻轻坐在床畔，执起他的手，那掌心里犹紧紧攥着玉佩，拨开青白的指，取出玉佩，手心肌肤便留印了几道深浅红痕。与他十指相扣，情不自禁贴在唇边吻一吻。
初秋目光微微一颤，似恍惚回过神来，知道了面前人是谁，眼底渐渐凝起水意，来不及瞧清，一大颗便顺着眼角骨碌碌滚落。孔权书俯身，单肘支在他脸旁，手心拂拢他蓬松的额发，凝望他的脸庞，他乌润动人的眼眸，再移不开视线。四目相对，初秋唇瓣微微含瑟，吃力喃喃低语：“有晦气，会煞你……”
孔权书淡淡笑了，凝注着他，声音轻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初秋慢慢合上眼。她的甜言蜜语像粘了糖的刃，享受里被伤得体无完肤。——只是此时，他却不知，孔权书这话里，隐着怎样悲凉的绝望。
忍不住低头，吻住他的唇，闭眼凝神细细辗转品尝。难道福缘如此浅薄，熟悉的温软柔腻，还能缱绻多久。却被初秋轻轻偏脸避开。孔权书倾身追含住他，不肯放开，压抑了一天的担忧与思念，混着疲惫倾泻而出，只忘情的深吻。初秋承受着她的掠夺，被迫献出柔嫩的舌，只得顺从的凭她纠缠厮磨，心口却揉入热软的酸楚。被她一遍一遍侵犯入底里，一点一点要去了所有，她却一面玩弄着，一面嫌恶着……
泪水无声而下，初秋在她的吻里啜泣。孔权书稍稍松开他，怕他察觉自己异常，只忍痛装欢，软声求他：“秋哥哥，饶过我这遭吧，我再不敢了。”
初秋不言语，唇被她磨的微微红润起来，中气虚弱，只哆嗦着喘不过气。孔权书轻轻撩起衾角，探看他薄裤间：“还出血么？”初秋微微摇一摇头，顿了顿，温语低喃：“你一夜没睡，快回房休息罢。”孔权书笑了笑，凝视着他：“我只和你睡。”惟有到了生命尽头，才恍然发觉，一分一秒都需要珍惜。
轻轻抄入他肩后、膝弯，将他小心抱移至榻内侧。孔权书除靴褪衣钻入被窝中，侧身拥初秋入怀，目光徘徊在他面庞上：“好好补养身子。等你出了小月，我不会放你安生的。”初秋胸口酸闷，低眉避过她的视线，并不搭话。孔权书闭眼，体味他的温热香软，穷途末路，只余下淡淡的哀思，却临了，他还不能原谅自己。只低低道：“我太苛求了。”执着于在乎，才会眼里揉不得沙子，却忘了世间繁杂，人本多情，怎会纯粹得只剩你我。
片刻，初秋不闻她言语，侧脸，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热软拂过他鬓角。她累了。初秋轻轻环上她的腰。未及弱冠的肩膀，独自撑起偌大个家业，仗着身力尚年轻硬朗，四处奔走操劳，漫无止境的周旋。她太需要休息了。她常说，她想为他建一个桃花源。初秋心底涌起酸软。他也想为她建一个桃源——如果她不嫌弃的话。她需要。她的心需要。他知道，他是长伴她身边的夫，所以他知道。
清晨，听着梁间双燕的喁语醒来，枕边人已去，留下一片空凉。一连数日，权书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来东厢，拥他入眠。翌日天未亮，再返往西厢，携董念真同去三径堂请安。朦胧的泪光里，初秋隔着帐幔瞧出去，春光晴碧，菱花窗屉新糊了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翡翠狮子支开半扇，知更正临窗小坐，对着春风细细结穗子。
初秋牵过帕角拭一拭泪，知更见了，忙搁下穗子起身，拨挂起床幔：“夫人又梦见孩子了？”初秋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哝哑：“你做什么呢？”知更忙捧过热茶暖巾来，仔细扶初秋坐起，在他腰后垫好迎枕，一面笑道：“夫人做了一半的扇套。主子说，夫人身子弱，不许你费眼睛。我想着主子过些时日要用，就将扇坠子先织起来。”待初秋漱口净面毕，又拿软穗给他瞧：“线拉得不紧实，没夫人结得匀称，用不用拆了重织？”
“挺好的。”初秋端详知更，越发出落得齐整了，褪去往昔青稚的乖巧，利索又稳妥，不由微笑：“你长大了。”“哪儿能总长不大呢。”知更低头笑笑：“对了——主子又留了首小词给夫人。”拿来递上：“又是什么情话儿啊？”“不害臊。”知更只抿嘴笑，耳闻目睹了半年主子和夫人的闺房事，哪里还会怯这个。
初秋打开那缄燕子笺，运墨清逸风流——
爱他娇面，怕他颜变。为甚俯首无言，慌得我意忙心乱。看春山顿锁，是谁触犯？忙陪欢脸，向伊前，直待你笑语还如故，才教我心儿放得宽。
初秋忍不住笑起来，却渐渐凝在唇边，怔忡的瞧了片刻，抬眼问知更：“今儿初几了？”“初八。”初秋点了点头，折好纸笺：“馥草呢？”知更瞧他的神情，顿了顿，轻声道：“老夫人教他到西厢去——布置喜房。”
咸安京城，积香茶坊。
“丫头，出什么事了？”腾少游温和关切。
孔权书手里一盏金瓜普洱，鲜浓如血的殷红，不饮，只是瞧着：“大姐——我对不住你。”
腾少游只淡淡笑了笑，像沐着春风。
孔权书默默啜了口茶，心思纷繁，尝不出味道。“是我——收买了广陵佥事林清源。那天，我向你出主意，趁清明党一案释放广陵清俊。其实是借宁王之口，留林清源一条命，好让她为我所用。”
“知道了。”腾少游笑，摇了摇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都被你个丫头片子耍了，马师傅气得拍桌子瞪眼。”笑看她：“没什么好愧疚的。我们当初便知道你是秦王的人，只没料到你会在林清源身上做文章。防不胜防，我愿赌服输。”
良久沉默。“大姐。”孔权书抬眼，平静笑了笑：“关于清明党才俊，皇帝可曾表态？”
腾少游吃一口茶：“日前皇帝巡上书房，与三位皇女论礼义仁孝。宁王的意思，皇帝赦免清明党，指日可待。”
孔权书淡淡的，心里冷笑——皇帝老儿做足了表面功夫，宁王却终究不如秦王世事洞明。只看向腾少游：“为何不借机恳请皇帝下旨释放？”
“丫头，你也有糊涂的时候。”腾少游朗笑起来：“谏赦广陵，便不谏赦清明——你那日的原话，怎么忘了？”
孔权书看手里一汪鲜红淋漓的普洱，心底一片死寂。作茧自缚——自绝了唯一的生路。
腾少游询视孔权书：“丫头，怎么了？”
孔权书饮尽最后一口清茗，放下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西斜日影里，满庭园迷眼的春花。良久的沉默。“……大姐。我求你件事。”
“什么事？”
“哪天我去了，请代我照顾家人。”
腾少游怔住。交心腹，托生死。不必多言。“放心。”
咸安京城，孔府。
暮春夜色撩人，银月如钩，星辉灿烂，满城花香袭人，氤氲在暧昧的暖风里。孔府楣匾旁高悬着大红灯笼，热闹喜庆的明艳流光。五城兵马御史兼兵器司司吏孔权书纳侧室董氏。孔府朱门大敞，宾客盈座，高朋满堂。季大管家在前堂登册谢礼，曹二管家张罗招待。孔权书身着喜服，往来穿梭于桌席间。酒光烛影交相织映，如南柯一梦。
东院，西厢房。
红烛高烧，囍字贴遍。董念真凤冠霞帔，静坐在床畔。青鸾也穿了喜气的衣裳，只默默陪在一旁。自何府一劫，昔日天真的孩子瞬间便黯淡了。第二次盖上喜帕，董念真这回谨守规矩，端坐不语。苏和进屋承禀：“主子还在前院劝酒。”董念真微微点头。——至多不过和初秋一样，坐等她一宿。没有期望，何来失望。
却闻院内一行人声鼎沸，渐行渐近。苏和迎身挑帘，孔权书已撩袍踏入门槛，低眉敛裾行礼：“恭喜主子。”一众侍儿喜公随后拥攘进来，却觉有人脚步在身前一凝。苏和抬头，对上一双眼角上挑的含威凤目，不由一怔，低身微福：“见过丙公子。”小丙冷眼一扫：“不像。”转身到孔权书侧旁，挽上她臂弯，巧笑倩兮。苏和静侍在门畔，突然被一支手重拍在肩头，不由唬了一跳，拂心回首看去，却是馥草，向他眨了眨眼，低声窃笑耳语：“孔丙最怕孔乙哥，他嫉妒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擒纵凭君贵（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