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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争为史君斟酒 ...

  •   ——之 父借子贵,夫凭妻荣

      初秋微微侧身,为他们让出门来。夜蔼苍茫,回廊下吹过夹道风,扑面而来,在耳边呜咽低鸣。廊檐下,燕泥筑的新巢,可想象一双大燕子无声安眠。初秋裹一裹前襟,小衣上犹沾着锦衾里的暖意,不愿教夜风吹冷了。却见孔权书停下脚步:“先进去。”初秋微一凝滞,跨入门槛,孔权书方才抱了董念真进屋。知更在其后转身,望庭下一众幺儿,点了几个人进屋侍候,对余下的道:“都散了罢。夜里警醒点,仔细主子唤人。”

      东院,正房,西稍间。

      将董念真放在暖阁绣床上,孔权书一面回头看向初秋:“秋哥,他有点发热。西院没人气阴冷些,让他在咱们房里住一宿。”初秋立在一旁,点头微笑:“听你的。”又问:“请大夫了么?”知更已捧了热茶来,端与董念真吃一口。烛火通明里,才瞧清董念真一身半旧的薄春衫,布裤膝处擦破了两块,手掌腕肘也有碰伤。已有幺儿们来帮他褪了靴子躺好,捧热巾子为他拭脸净手,他只眼光软弱无力,却目不转睛望着孔权书,一言不发。

      初秋忙唤知更:“上回我擦脸的滇药膏呢?”知更早已寻了玉瓶来,笑了笑,又看一眼孔权书,见她微微颔首,才吩咐侍儿们帮董念真褪去长裤外衫。孔权书却并未回避,只揽了初秋的腰,同在一旁看众人忙和。初秋见董念真那样一瞬不瞬瞧着孔权书,想来有私话要同她说,于是压低声音:“权书,你陪他,我先进里间去。”

      孔权书却笑了,也不管董念真的目光,跟初秋咬耳朵:“你是这屋的主人,断无避客的理。”顿一顿,又道:“别多心,我是给他面子而已。”初秋点头,她素来周全,下晌在花厅当众要他,方才教他先进屋,此刻揽他在怀,也俱是面子。初秋微笑轻声:“我没有吃醋。”孔权书紧一紧手臂,瞧董念真没有旁的伤处,一面口中对初秋笑道:“想吃就吃,不用忍着。”

      片刻孔甲领了熟识的大夫来,男眷们齐去里间暂避。放下软绫帐子,董念真伸手在外搭着绢帕。诊了一回脉,大夫却喜忧参半,对孔权书道:“夫人有喜了,少有两月余。——可这一染风寒,身子像是不大稳妥。”

      内间,一帘相隔。

      众侍儿齐望向初秋。初秋默默坐在妆台前。片刻,抬眼,欣然微笑。听暖阁传来孔权书的声音,并无迟疑,亦无欢喜,平静如常:“有劳了。您仔细开个方子,莫冲撞了胎气。”听大夫的声音却似含笑意:“夫人有孕在身,这……房闱中事,呵呵,实应节制。身子不稳,怕也有这个缘故。”

      平地惊雷。众侍儿暗自揣测,初秋本能望向门帘。听暖阁里声音暂息,须臾,孔权书的声音问:“大夫的意思,怎样才算适当?”众侍儿红了脸,那大夫也似尴尬起来:“每五日、十日一回即可……总不宜您这般频繁。”听孔权书道:“劳您指点。”吩咐孔甲:“领大夫去开方子。”

      大夫去了外间,众男眷才纷纷回到暖阁。幺儿们将软绫帐拨开束起,碍于初秋,也不敢多言。初秋对董念真笑说恭喜,董念真却如早已悉知,面色极平静。

      没有旁的事,为主子们留些私房空间,知更便教幺儿们散了。一炷香功夫,孔权书看了方子回来,初秋原本要说恭喜,瞧她的神色,话咽在嘴边。孔权书看向董念真:“虽说两月身孕,这府里也不止我一个女人。孩子生下后,滴血认亲。”少顿,又补上一句:“倘有孽障,家规处置。”——做女人最无奈的,便是你永远无法知晓,男人肚里是谁的种。

      揽过初秋,待要进内间,却听身后董念真微弱却静定的声音:“孩子是你的。我知我自己罪孽深重,不求你宽恕,不求你多看我一眼。只让我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旁的我什么都不要。”

      东院,正房,西内室。

      巡城御史的官职扰乱了作息,孔权书渐渐不习惯早眠,因今晚未在外应酬,此刻尚不到歇息的时辰。想多陪陪初秋,便移了灯在床头,就着烛光读《水经注》。初秋将她横着的身子当迎枕,偎倚着,为她绣扇套的花样子。

      稍间暖阁却人声微乱,久久不止。孔权书不由皱眉,唤知更进来,问他:“怎么回事?”知更回禀:“方才董公子勉强进了一大碗胭脂米粥,闻着药味儿,一下子全呕了出来。说想吃酸的压一压,又找不到山楂糖。”初秋望向孔权书。孔权书翻过一页:“教他少食多餐,药里添些冰糖和桂花露。”看向知更:“红果对身孕不好。点心盒里有酸梅子,不妨碍药性。”

      知更应声去了。初秋在她身侧换一个舒服的姿势,温软的笑:“男人的这事儿你怎么也懂,比我知道的都多。”孔权书笑,一手抚在他身上:“我懂得越多,你越享福。”初秋却怔怔没了笑,下意识看向自己小腹,想董念真能得她这样体己照应的话儿,只一阵阵的羡慕。再望她读书的神态,停针微笑道:“董公子生下你的孩子,总该给他一个名份。”孔权书不抬眼,只口中道:“有没有名分,都是夫人的奴才。”

      初秋收拾起针线,习惯了她这样绕着弯说好听话——她其实是默许了。低腰伏在她身上,抱了抱她:“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说到底,也不怨念真弟弟,只怪何家不好。”笑枕在她身前,扬眼看她:“别生气了。小流氓,你还有我呢。”却话一出口,已自察失言。闭眼搂紧她,心底一片酸软的痛。初秋恍惚想起前些天背过的一首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权书曾说,书读多了必生烦恼,果然真切。却感觉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又轻又暖,听她笑道:“什么叫还有你。”捉了他的手贴在她胸口,感受怦然心动:“是只有你。”

      初秋扬起脸,轻轻吻她的下颌。——何必去思量那些是是非非。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体谅,什么都不怨。

      初秋吻她的颈:“妻主……”孔权书低喃:“下晌不是才伺候过你。没满足?”初秋闭着眼:“……不够。”孔权书忍笑:“董念真就在外面。”初秋一愣记起,却被孔权书猛然翻身覆住,手忙脚乱推拒:“算了算了……”却听她在耳边笑:“叫大声一点。”

      翌日。庚寅年杏月甲申是寒食清明,禁火扫墓,循例官府祭圣人,并休憩一日。

      犹晓风残月的光景,孔权书便已起身盥洗,青盐漱口。初秋在锦绣帐幕里,含笑看她一件件穿上白纱中单,皂领缘青罗衣,佩带药玉,黄绿赤紫雕花锦银镀金绶,戴上三梁银带钑花象牙笏的朝冠,端是长身玉立,谁能想见那双臂隐了多少力道。原想起身送她出院,却因昨夜她没完没了的鼎盛风流,现下既累且困。初秋慵慵翻了个身,枕上拖一把乌青毓秀,面色沾着被衾里的暖红,和身款款醉眼松。

      孔权书看在眼里,他的模样教她想起熟透的春桃,仿佛吹弹可破,流出蜜一样的甜。初秋对她笑,看她在自己床畔坐下。孔权书俯身闻他颈里的暖香,轻轻咬他一口,呢喃:“被我喂得这样丰满……”初秋笑正了正她冠带,低嗔:“还不是供你自己受用的。”孔权书笑:“摸起来软软的。”手便钻入了锦被中,从光洁的背往下游走,抚他最情怯丰腴的地方。初秋一下子弹起腰,忙去逮她的手:“越发没有正经了……”却被她反手握住,捉出来贴在脸颊上。孔权书吻一吻他的掌心:“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像戏里唱的那样儿——三月三里下妆楼,携手吃顿桃花粥。”

      初秋替她抚平祭服领襟:“不然叫他们端了桃花粥来,你吃一口再走?”“午门有御赐的麦饼宴。”忍不住再吻一吻他的手,孔权书看着他:“待会儿你去给爹请过安,把自己收拾漂亮,等我回来祭了宗祠,带你去京郊踏青。”初秋一怔,不禁欢喜:“那我等你。”

      正说话间,却听外间知更道:“主子,夫人。前院银屏哥哥来了。”孔权书心下了然,随手拿过床角衣裳递与初秋,一面道:“稍等着。”初秋已连忙拥着被子坐起身,匆匆披衣理发下床,却脚下一软,被孔权书搂入怀里,一齐出屋。

      暖阁内却极热闹,孔甲知更馥草并一众幺儿皆在。银屏手上挂着念珠,亲自捧了桃花粥,束手无策看董念真伏在床边,脸上烧的红彤彤,只干呕不止。一位唤作苏和的外院男子在为他抚背。众人见了孔权书,垂首请福,知趣让出一条道来。董念真闻声望向她,不胜慵弱之态,目光软润无力,却只一瞬,那阵翻涌又冲喉而上,软身俯下,嗓子里却只酸辣辣一片,再呕不出半点。

      银屏将桃花粥递与苏和,对孔权书先福了一声恭喜,笑道:“老夫人已经得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说他求祖宗告神仙,可算盼来了孙儿,就差没自己来瞧,我好不容易劝住了。老夫人教我来道喜。”将手上佛珠捋下递与孔权书:“老夫人几年不离身的。说董主子有大功劳,要他戴了,佛祖保佑生个孙女。”

      初秋微笑听着,却觉腰际孔权书的手微一用力,见她递了个眼色。初秋微微一怔,顺她的意思接过佛珠。董念真抬眼,虚弱低哑:“我有什么功劳。是祖宗庇佑,叔爹敬天的福报。”银屏转脸笑起来:“老夫人说,往后既是叔爹,又是亲爹。”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唯独馥草抢了句:“不是说要先滴血认亲么?”

      大庭广众之下,这话着实欠考量。初秋将佛珠递与董念真,笑道:“大夫诊得两个月,哪里会有错。”还要再说,被孔权书拦住了,看她对银屏道:“爹是太想抱孙女。还有七个月好等,急甚么。我正要去跟爹报平安,一道去罢。”

      待孔权书携孔甲与银屏,由一众幺儿们伴着去了。初秋看向董念真床畔陪坐的男子,眉目良朴温善,似曾见过:“你是……”苏和起身,端着粥行下礼去:“老夫人让苏和来服侍董主子。”初秋微笑点头,去接苏和手里的桃花粥,却被知更拦住了:“我来。”初秋温软的笑:“没关系。——能照顾权书的孩子,我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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