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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策马章台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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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其权也重,其情也寡
林风一愣,眉眼柔和:“阿朗,那里不干净……”“带我进去。”林朗低声重复。“……哦。”林风点点头,沉吟须臾,想起从前丙公子走的北角门,道:“我带你走偏门。你先在房里等我,我陪御史吃完酒再陪你说话。”
刘钱见林朗要下车,在一旁傻了眼——这俩人关系匪浅,林公子竟敢背着孔主子私通女人,理应当即阻止;可万一开罪了林公子……于是笑道:“林公子,我这搭儿等您。”
四牌楼,三楼,天字间二号。
长夜漫漫,独守一盏灯烛,林朗趴在桌边。忽听门廊外人声大噪,隔壁天间一号似有人进出。林朗起身,伏在雕格门扇边,听女人醇朗的声音道:“林风,陪杜指挥好好喝两坛。”林朗轻轻一颤。慢慢的,手扶在门栓上,停了停,将门扇拉开一个细缝。
孔权书出来醒酒,转脸,见朱门扇隙内,掩露着一双乌柔漉漉的眼,凑在门边窥看自己。孔权书一怔,笑了。门缝却匆匆合紧,咔一声微响从里面锁住。孔权书支手按在门上,低唤:“小东西。”无人应答。“小东西。”依旧毫无声息。孔权书沉默。却小片刻,门扇又悄悄开了个细缝,露出那双黑溜溜的眼,见了孔权书一惊,欲要关门,已被孔权书一把按住推开。
林朗向后退进屋中,看她倚门长立,背手拴住门。玄黑及膝裾衣,腰里斜挂佩刀,望着他微笑。方下宴席,带了烟的侵袭,酒的迷醉,向他勾一勾手指:“过来。”林朗无声望着她,不动。她的眼神变了:“小东西——你再不过来,只好等着求饶。”林朗默默望着她,偏不动。她一步近前来,随手抽了佩刀丢在桌上,嗡一声铮鸣。林朗方闭眼,已被她虏入怀里揉弄成一团,只低声道:“不许碰我。”耳边酒息灼热:“何止碰你。我要干你。”
眼前烛影一昏,他已仰面躺倒,被她按在身下扯开衣襟。酒热扑面而来,她的脸近在咫尺。林朗轻轻拉她的手,不许她撕他的小衣,只淡淡的问:“你不是不见我了么……”腰后多出一支手,向下一拽,绸裤已褪掉大半,她声音低暗:“才几天没收拾你,就跑来窑子里浪我。”林朗对上她幽深的瞳仁。要把人吞了。强忍着眼底泪水,轻轻咬住嘴里她的拇指,舌尖躲闪她的逗弄。看她一手抽了腰带,林朗抱开嘴边的手,面无表情:“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帮我?”被她托起脑袋,林朗不由自主看向她紧实的肩背,左膀上一道寸长的疤痕,听她说:“我喜欢。”
心里的坚强决堤一般,眼角淌下两行清泪,林朗抱着她一支手,湿漉漉的眼眸看她:“你喜欢我还碰别人!”她却只一笑,宠溺吻他挂泪的脸颊:“我都喜欢。”
她的长裾像一只黑色的枭鹰,挟风环覆住他,为他遮挡惊涛骇浪。京城五区九门兵马大统领的翅膀,裹着他飞冲入云霄之上。林朗泪落如雨,用力咬住她的指尖:“我不喜欢……”却只来得及一声低吟,闷息合上了眼。
秦楼楚馆,莺啼孟浪。
入港深欢,忽闻屋外人群喧闹,“咣当”一声门扇摇颤,暴乱中夹着林风的咆哮:“让我进去!!”显然与门侍长随厮打起来。
孔权书将林朗按在身下正快活,不由一顿。草。皱眉匆匆几下了事。门外兵刃锋声擦响,怒吼沙哑:“姓孔的!!”孔权书一怔,随手拿林朗小衣擦拭干净,披衣翻身下床拽被将林朗一把盖住:“没事儿。”执刀在手,立于门侧将格扇拉开。林风提剑身影倏忽冲入门内,孔权书抬腿一脚狠狠踹在她臀股,林风不妨向前一个扑跌,孔权书顺势抢上前将她按在桌上,拧掉她手里长剑,佩刀搭在她颈里:“你娘的疯了?!”
林风不语,双目通红,死死盯着绣床。入鼻是云雨暧昧的潮气。榻上衣衫凌乱,似有一个身子缩在锦被里,不动分毫。林风眼前一阵青霾,天雷轰顶,五内焚裂,嘴唇颤抖,用了极大力气方能撑开,声音嘶哑如破锣:“……阿朗……?”
孔权书一愣。抬头看了看床榻,再看林风。松开她,心中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念头。回望向门外一众错愕惊茫的长随兵士,笑抬了抬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小林撒酒疯,我照护着她。”
见观者鸟兽散,孔权书掩门回首,林风已踉跄狼狈站直了身子,足下虚浮,烛影昏暗摇曳中,惶惶蹒跚着,向床边摸索而去。孔权书拦在她面前,平静温和:“是林朗。”林风足尖踢到了小杌子,擦地“吱”一声轻微短促的响。林风微微一震,神情茫然。孔权书挡在床前,慢慢的,将手搭在她肩头。林风突然似大吃一惊,猛然抬臂要卸掉肩上的手腕。孔权书抽手闪身,拿了桌上冷茶泼在她脸上。林风木然迎着兜头冰水,涩茶顺着眼睫,一滴一滴淌在唇上,浸苦舌尖,片刻,眨了眨眼,望着孔权书,意念萧条。孔权书温静只道:“换个地方说话。不关林朗的事,你只冲我来。”
四牌楼,天字间四号。
两盏洞庭银毫,袅袅孤烟消散,随红烛益短,也渐渐冷了,涩了。对坐二人,却俱是沉默。孔权书看林风万念俱灰的神色,终究耗不下去了,道歉的话已说过许多,虽无甚用处,却仍又道:“对不住。是我强了他。我若知道你对他有心——林风。按旧交,你我是主仆;论今谊,我是你长官;要说私情,小半年前剿灭红莲会那时候,我救过你两次,你救过我三次,你是我的恩人。”顿一顿,看向林风:“你还想要他么?”
林风不语。
门被轻声叩响。孔权书起身打开,一人戴着黑兜风,遮去大半张脸。孔权书一怔,见他抬头,却是孔甲,倾身俯在孔权书耳畔:“萧九方才到了府上,现在楼下人间六号。”孔权书唇边浮起一个冷笑——就等着她来找我。对孔甲道:“你回去罢。”
转身,林风犹坐在那里寂寥。孔权书站在她身前:“林风,如果你想要他——喜事风光婚后照应,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到,我倾尽全力。”
四牌楼,人字间六号。
门扉虚掩,孔权书推门而入。萧九忙放下烟袋站起身,恭恭敬敬唤了声:“老大。”孔权书将门反锁,来到萧九面前。萧九一怔,勉强笑了笑:“老……”却“啪!”的一声,被孔权书扬手甩了个响亮的嘴巴。
萧九将脸慢慢扭正。孔权书目光平定:“有事。不回广陵。什么事?”
萧九迎上她的眼神:“贩火铳。跟乌兹国做了八百条的生意。”
孔权书面无表情,片刻,轻轻咬一咬牙:“混账。”
萧九无畏:“一条一箱黄金,我豁出去也值。”
“不是你豁出去,还有我!”孔权书目光冷凝:“你是我向圣上举荐的火铳监造。贩卖军火,你想让我一家四口人的命都陪你玩儿进去!”
“老大。”萧九眼光清亮:“所以我瞒着你,出了事儿我带着姐妹完命就是,决不会招惹你!这回就没打算求你,是老丁她自作主张。”
“糊涂。”孔权书撩袍坐下,平息心火:“出了事不等你上断头台,参劾我的折子就能把我压死。”看向萧九:“八百箱黄金,也值得你拼死?到时候你军器局监正的乌纱一戴,多少黄金光明正大往下掉。”
“嗨。”萧九哂笑:“给官家造军火,利润往衙门里四处散散,我手里剩个蛋。”
“短浅。”孔权书望着她:“怎么,当了你们五洋帮京城分舵舵主,胃口大了?”
萧九坐下:“没老大,就没我今天。”
“说得好。”孔权书道:“那就听我的。胃口大,就得看得远。朝廷让你帮着监制火铳,因为你能跟番洋工匠打交道。番洋人是什么?不光是奴隶,还有技艺。可天朝臣子毕竟和外帮所交有限,轻重缓急都怕弹劾,到时候,还得靠你们五洋帮这些人。——萧九,将来有你的天地玄黄,别把自己的命毁在八百箱黄金上。”
萧九低头不语,片刻抬眼:“老大。我服气你。——但说好了八百条的生意,咱得讲信义。我往后不再接也就罢了。”
孔权书顿了顿:“——还是舍不得那点钱。”轻声道:“没出息。”
萧九倒笑了,吸一口烟:“将来的天地玄黄,可别单寄望在我身上。我萧九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帮主和几个分舵姐妹儿都知道老大,哪天我一去无回,老大尽管吩咐她们。”
萧九从衣里掏出两个布偶,一男一女,将它们挨近了,嘴就会亲在一起,原是布偶内缝着磁石。笑道:“前些天弄了个番洋玩意儿。帮里的姐妹儿们都没家,刀枪里拣命的,要这也没用。想着就老大有夫人。”将布偶递上。孔权书手执布偶,看她一眼。萧九笑了笑:“我知道,这玩意儿比银票更可心。”
孔权书终究笑起来:“算你掐对了我的脉。”顿一顿,问:“你从哪得来的火铳?”
萧九道:“派发给蒋都统骁骑营的,还没刻官刻,我扣下了二十来条,说好跟她五五分。”低咒一声:“不晓得这孙子是不是想反水,怎么教杜指挥逮着了?”
孔权书抚着手里布偶,片刻,低声道:“作死。”
胭脂胡同,四牌楼外。
灯红酒绿映不到的街角,月华暗淡,星光如萤。凉意随春风潜滋暗长。夜露就要沾衣了。一人戴着黑风兜,提衣上车,虽瞧不见那人的脸庞,熟悉的身形,还是教刘钱一眼认出了:“儿子!”那人一怔,凭轼而立,回首张望,刘钱忙跃下翠幄小马车:“孔甲!”
孔甲提衣下车,拂下风兜,低头掬了一礼:“娘。”刘钱上下打量儿子。因孔甲乙丙丁四位家生奴才被赐了主姓,在东院侍候孔权书,便鲜少能出院与生父母相见,唯孔甲常出府走动,一月里总有几回碰面。刘钱皱了皱眉:“你咋把自己搞地真素净?”孔甲不语。刘钱问他:“你来窑子做啥?”孔甲不语。刘钱细细瞧他神色,也瞧不出个一二:“来找孔主嘞?你见林哥儿没?”孔甲只答:“我不知道林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