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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作吏拜王侯 ...

  •   ——之 官大一级,压死二人

      初秋一笑:“回来了?”迎上前替她解衣纽。孔权书一怔,难得初秋这样温情脉脉,一时间倒有些受宠若惊,神情不由柔和起来,顺着他从袖筒里取出手,低声问:“我不在家,你做什么呢?”初秋将公服递与知更,接过茶盘里的瓷盏捧上:“读书。”孔权书啜一口茶,还与知更退下,一面笑问:“什么书?”

      初秋与她目光相接,才恍惚发觉,她竟比他还要高了,一双深黑清亮的眼眸,映出两个小小的他。到嘴边的话便忽然难为情了,初秋垂下眼睫,声音柔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片刻不闻她言语。抬眼,孔权书在笑。他几乎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她笑着低声答:“隰桑有阿,其叶有难。即见君子,其乐如何。”

      初秋一愣,喃喃:“我还没有读到这一篇……”

      孔权书一下子朗笑起来,将他揉进怀里。初秋只觉耳旁笑声吹动纤毛,逗弄得痒痒的。她的胸腔微微震荡,他足跟不自觉有些发软,温软的嗔怪:“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读书的吗?”迷迷糊糊,觉她吻着他的耳垂:“我没想到,你读书却是这样的味道。”

      庭院外,锦鲤沉塘,彩云遮月。

      抽出玉簪,泻一泓长发垂在身前,初秋看她枕在自己青丝间。轻轻拍抚她的肩背,她竖起头看来:“秋哥——除了我惹你生气那一宿,这一月,我没在别处留过夜,都待在衙门审人查牢,后半宿就歇在后堂。”初秋目光温软,不说话。孔权书支起在他两侧,俯身看他:“真的。在别处,我总爱想事儿,心里不安生,睡不着。”

      初秋怔了怔,轻轻环上她的脖子:“……是我不好……”孔权书笑了:“你没错。我不该说那些没轻没重的话。——你饶我这次了?”初秋温软的看她:“我不饶的话,你今夜去哪?”孔权书笑起来,翻身盖被枕好,闭上眼:“我就睡这儿。”

      初秋轻轻拉她耳垂:“我快两个月没帮你挖耳朵了。”孔权书侧身,将耳朵对着烛光的方向。初秋下床取过一丈青,移来烛台,沾湿松江棉巾。一室安宁。耳朵在小小的蹂躏下成一片羞红。初秋轻声唤:“翻过来,右边。”却没有动静。孔权书睡着了。呼吸均匀,唇角微微下弯,嘟嘴的模样,像极乖顺的孩子,人畜无伤,香甜沉美。初秋曾在清晨她未醒时偷偷吻过她,她都不曾察觉。轻轻将唇贴在她面颊上,初秋闭上眼,惟有她不知晓的时候,他才敢不管贞洁与否,不顾变节与否,小心的放纵,恣意的怜爱。

      咸安京城,曲江渡口。

      初春时节,晓天雾霭,一江瑟瑟水东流。码头上,装箱卸舱熙熙攘攘。西城杜指挥携着几队兵士沿江巡查,却到数艘泊舟前停住脚步:“运什么的?”船家忙抱手耸肩一溜小跑上了岸,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双手捧上:“运家私。林副指挥盖的戳。”杜指挥却拿着文书一扬手:“箱子都放下!”

      一众押船壮丁正搬运装舱,听了齐齐一怔,皆停在那里,既不放下,也不抬走。杜指挥身后吏目连声喝嚷:“都聋了?没听见杜大人的话?都把箱子放下!”押船壮丁们慢慢放了箱子。船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官大人,小的可是正经营生……”杜指挥却对押船壮丁道:“开箱子。”

      又一阵鸦雀无声。大船厢里却慢慢走出一人,手摇洒金扇,足踏轻丝履,笑呵呵行了一礼:“杜大人。”却是永宁坊的丁老板。杜指挥微微一愣,回礼笑道:“不想丁老板在此。抽验船货,还请丁老板体谅公事。”丁老板慢慢收了扇子,笑道:“应当的。她们这些都是下人,哪里敢动我的东西。还是我来吧。”扬袖,手中已多了把匕首。

      却听身后远远一声清唤:“杜婶子!”众人回头,一人轻骑纵马,金冠白鹇文官常服,正是工部虞衡军器司吏孔权书。兵士们齐刷刷行下礼去。孔权书翻身下马,抬手:“辛苦了辛苦了。”缓然笑道:“杜婶子,大清早就来巡江呢?”
      杜指挥笑揖一礼:“卑职见过孔御史。”
      “哎。”孔权书抬手笑:“还跟我客气?我天朝官员要都像杜婶子一样敬业。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杜指挥揖礼笑道:“您抬爱了。孔御史您这是……”
      孔权书对空做了一掬:“皇命在身,出城监造。路过看这里乱糟糟的。”
      杜指挥笑道:“同是万里奉王事,儒巾一副无所求啊。”又揖一礼:“孔御史您忙,卑职这里应付得来。劳您费心了。”
      孔权书却回望向船只,微微一怔,笑起来:“哟,丁老板也在。”
      丁老板笑眯眯合扇行礼:“小人这厢有礼了。”
      孔权书笑问:“去哪儿呢?”
      丁老板摇了摇洒金扇:“回苏宁。”打趣道:“给令堂欧阳老尊买海货。——这不,杜指挥非要抽验我家私,瞧我带没带够银子。”
      孔权书看一眼杜指挥:“‘王事’条例何时多了抽船验货一款?”见杜指挥一哽,回望船只:“杜指挥心细如发,丁老板就让大家开开眼。”

      丁老板笑应:“哎。”走到一溜长宽竖半丈余的大铁箱旁,扬起匕首,挨个割开封条。推翻箱盖,赫然一箱又一箱澄光闪亮的大银锭子。只割了几箱,那灿灿银辉便惹来码头众多闲人围观,窃窃私语。丁老板停下动作,皱一皱眉头,回望杜指挥,仍笑道:“杜大人看清楚了?”

      早有底下兵士忙着将人群驱散。孔权书步上甲板,随手拨一拨银子算作检验,一面笑道:“丁老板好大家业。”微一扬脸。丁老板合箱,预备挥手命人抬进舱去。杜指挥却顿了顿,扬声道:“慢着。”指那未割开的几箱:“既然丁老板坦荡,何不彻底消除下官疑虑?”

      这可大大拂了孔御史的面子。孔权书微微敛去笑容:“杜指挥是嫌本官马虎了?”杜指挥忙作揖道:“不敢不敢。”闲杂人群愈围愈多,等着瞧好,一时驱也驱不尽。孔权书回看丁老板:“杜指挥想多干出些业绩,锁人拿补贴,原也应该体谅。丁老板,开箱子。”

      杜指挥心底一怔——为津贴惊扰百姓,这帽子也扣得太重,只暗自皱眉,不动声色。丁老板却沉下脸孔,一票押船壮丁皆按住腰中刀剑,只按捺以待。丁老板抽出匕首,慢慢划开余下数箱。推盖,如雪花耀眼的白银。

      杜指挥暗自迷茫,听丁老板沉声问:“看清楚了?”杜指挥向孔权书作了一揖:“卑职今早闻禀,有南下船只私贩违禁物事,不得不详查。——请准许下官翻箱检验。”却见孔权书面色阴沉,眼底却闪过狡猾的笑意。杜指挥心里咯噔一下,便见孔权书一指身旁箱子:“来人,照杜指挥的吩咐,把这箱子掀了。”早有兵士将两个大木箱合力推翻,银锭子顿时泻了满甲板,扑腾腾滚跳几块落入江心里。

      杜指挥顿时心呼上当——中了孔权书的计中计,违禁物事早被掉包!未及细思,便听孔权书掷地有声:“一、擅自抽船验货,还说是王事,我天朝的王法什么时候改的!”指身后抽刀壮丁:“二、贪图补贴欺压百姓,几将激起京畿民变!”指围观群众:“三、听信谗言妄语,骚扰百姓,妨碍天子脚下政清人和。且不说你忤逆长官,光凭这三条,我现在就可以羁拿了你!”

      “血口喷人!”杜指挥冲口反驳,猛然记起这是“忤逆长官”,勉力压制怒火,深深作了一揖:“卑职并没有让掀那箱子。”孔权书步上岸台,却握了杜指挥的肩,面色凝淡,只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秦王在上,你便压不过我,我也挤不走你。何不多立点正经功劳,待我调入工部,五城御史的位子还不非你莫属?”杜指挥垂首不语。肩膀又被孔权书轻轻拍了拍,听她微笑道:“都是端秦王的饭碗,何必大水冲了龙王庙。衙门内以和为贵,晚上喝酒去。”杜指挥作揖:“谢孔御史。”

      人围渐渐散去。孔权书回望船舱,银锭子已收拾入箱,即将脱绳起锚,向丁老板笑道:“回头向你请教生财之道。”丁老板合扇拱手:“多谢孔御史。”立于甲板,迎江风远去。

      孔权书策马往兵器局去。凉风顺脖颈灌入,背心涔涔冷汗顿时冰寒透骨。教人掀翻的两箱确是白银,余者——来时路上接到求救,以为是私贩烟丝或者宫件,却在方才拨银验货时,从其中三箱内摸到了圆粗铜管——火铳。

      咸安京城,胭脂胡同,四牌楼外。

      血色残阳,偶然掠过两只雀鸟,消失在半天晚霞里。街市巷尾,匆匆归家的人群。这烟月之地,也渐渐人喧马嘶。人潮里,青衣牵马而来一人,正是林风。楼外拐角,一辆小翠幄马车,软软擎着月白的帘子,有人向外观望。林风不经意转脸,呼吸一窒。“阿朗!”

      车内人手一抖就放下帘子。林风紧步上前,却在看到赶车人时一愣:“……刘管事?”刘钱微微惊讶:“林长随?你现在……”却顿住了。气氛有些诡奇。林风僵伫在那里,目光寒凛,眉心落寞,怪异的神情,猛然一把掀飞车帘,看车内林朗别过脸去,面色冷淡,唯有眼睫轻轻发颤。林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林朗却突然奋力挣扎,回头瞪向她:“你放肆!”

      林风一怔,本能就松开手,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又哑又涩:“你、你跟着……”“我没有!”林朗矢口否认,声线竟尖得发颤,一出口却愣怔在那里,秀面苍白,一双眼眸黑润可怜。林风骤紧的心一下子放松起来,渐渐喜悦滋生,泛起笑意,犹微皱眉头:“阿朗,你怎么不辞而别,叫我、叫我好找。”

      林朗别过眼,只低声道:“你别问。”林风点点头,微笑道:“我不问。你没事就好。……你、你现在……”林朗却低声打断她:“你来青楼做什么?”林风一怔,慌忙辩解:“孔御史跟杜指挥周副指挥她们在喝酒,叫我也过去。我不会干那种事,我从没干过那种事……”“你别说了。”林朗低声打断她,坚强的心底,痛苦如海潮翻涨,稍有裂痕便能倾泻而出,却终究低声道:“带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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