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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算尽机关君未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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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暗结珠胎可否赢得情意
楼上东暖阁,近来却总悄然无声。一支手撩开床帐,端过床头案几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正中圆桌上剩着两碟小菜,只略动了几筷。梅公子慢慢下床来,四肢无力,拖步子移坐在台前,看菱花镜里一张精致淡妆的脸。早些听说她来了,晚些又听说她叫了旁人。白费这一翻工夫,扰人清静。
兰花指揉一揉睡眼,倦意涌上来,却睡不着。门被轻轻叩了三声,起身去打开一看,是她的长随,吩咐道:“少主让你穿上黑绸小衣,下去伺候。”梅公子愣了愣,“哦”一声。
穿扮妥当,跟在长随身后,低着眉默默行来。包厢朱门一开,漫屋酒菜气味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众人却忽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望来。梅公子眼睛转了一下,寻找那个女人,便听一个声音道:“过来。”左手首席懒洋洋拉开身前男子,露出那张欠揍的脸,笑得傲慢。
梅公子不悦别开眼,踌躇了一下,慢慢挪过去。正和她身旁一个娇男人四目相对,看得出,他在细细打量这位芳名远播的“小十二”。却觉腰际蓦的多出一支手臂,梅公子不防软坐在她大腿上,明晃晃的眼睛瞪向她。眼前光线一暗,已被她倾身堵住了嘴。梅公子皱眉头,别扭的推拒,却拗她不过。斜眼一睨,全席人皆注目于此,静观以待。她嘴里浓郁的酒味,熏得他一阵阵发晕,后颈被她托在掌心,腰际那只手也渐渐顺衣摆探入。梅公子耐着恨,索性去咬她的舌。却觉身前倏忽一下微擦,什么被她只手抽出,席间俄而爆出一阵大声嚣笑。
梅公子忙喘着气,定神看去,她掌心团着他玄黑绸小衣,竟是方才趁他情迷,从他项后背心解了下来。主位都统一拍桌子:“黑色!好!”孔权书已仰脸干尽杯中酒。梅公子再也忍不住了,红着脸咬牙起身,劈手夺回小衣,却惹得众人又一阵哄笑。席间西城杜指挥举杯敬道:“蒋都统妙手拈花,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南城孙指挥摇头:“梅公子大雅。我还猜红的,俗,俗透了。”也饮尽酒。
梅公子蓦的怔在那里,见孔权书神情自若,笑道:“蒋都统不愧久经沙场。”笑看来:“梅花儿,能侍候蒋都统,可有你享福的。”“别介别介!”蒋都统挥一挥手:“哪敢让美人侍候我。我得侍候他!”席间又一阵大笑。蒋都统与孔权书对视,前仇揭过,心照不宣。
梅公子默然偎入都统怀里,色如死灰。
唤下人将席桌摆开,留场地供投壶取乐,诸位轮流投矢,不入壶者罚酒。梅公子代都统连饮几杯,醉意朦胧里,见孔权书单膝蜷竖,向后倚坐于榻中,望向投壶欢场,一派悠游闲适。那个娇男人伏在她腿根间,亲昵磨蹭几下,扬起脸:“我昨儿瞧见一对玉镯子……”她肩后另一男子抢道:“孔大官人才给你发过压岁钱。”孔权书只笑不语。
哼。梅公子冷笑。在她心里,男人皆有明确的价码——那男人不值那个价。
整日不曾进食,空腹饮酒,胃里直翻腾不已。梅公子捂上小腹。见杜指挥挨到孔权书身边:“孔御史您是行家,不知可否指点下官一二。”略略述来,原是杜指挥年轻读书时有位红袖添香的青楼佳丽,近来却突然闹脾气疏远了。杜指挥百思不得其解,问他又不说,万般苦恼,不得已来请人支招。孔权书一面接过羽箭,信手掷去,一面道:“别费心思了,再找一个体己的。”“那怎么行?”杜指挥态度坚决。孔权书好笑:“我能有什么办法……说说好话。多给点儿银子?”
梅公子听在耳里,冷笑。满心满脑纸醉金迷,枉称她一个“行家”。却身子一紧,都统的手探入了绸裤内。秉住呼吸,却对上孔权书漫不经心的目光,告诉他:你只是个俵子。
孔权书闲啜一口酒,梅公子别过眼。都统的手不知在他衣裳里做了什么,须臾,他面上突然潮红飞起,却默默不动,僵在都统怀里,如砧板上的死鱼。
四牌楼,东暖阁,烛火高照。
又被夫人撵了出来,且拐回四牌楼稍歇片刻,却不见梅花的影。半睡半醒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孔权书扭头望去。梅公子趿着步子慢慢进屋,回头瞧见床上那人,微微一愣,旋即面无表情,低头转身拴上门,吃力隐忍褪尽衣裤。
孔权书看他那一身红紫青白,痕迹斑驳。——老子怜你疼你养着你,没当你是俵子,你倒把老子当僄客,不辞而别。见梅公子赤条条来到盥洗架旁,将白巾在铜盆里摆了摆,拧干,擦去下亻本、上身一片片污渍。孔权书有些看不过,却仍静静盯着他。
梅公子将白巾投入盆里,躬身到柜里翻出上等松江棉睡衫,却瞧着它顿一顿,又塞回去,扶着柜子直起身,慢慢走到床前:“走开。”
孔权书漫躺在那里,看他一眼,将钱袋丢在床旁。梅公子也不瞧,毫不客气盯着她:“走开。”孔权书微微一哂:“长见识出息了?老老实实在窑子里待着,有你的好日子。非要把自己当贱人。”打量他浑身狼藉,一丝丝不舒服:“不让你见见世面,你不知道老子待你好。”
梅公子冷冷的面庞,似笑非笑:“蒋官人穿了衣裳后,确不如你道貌岸然。不过脱了衣裳,她显然更胜一筹。”
孔权书一扬眉,笑了:“别人我不知道的,倒也罢了。老蒋那马桶上打不起水花儿的主,我还真想看看,她怎么让你觉得更胜一筹了。”抬臂去钳他手腕。梅公子忍无可忍,狠力一抽手:“别碰我!”挣脱开去,破口大喊:“老这么依着你,我也就不活了!”
“你还来劲儿了!”孔权书翻身跃起,一脚使出绊子。梅公子猝不及防,只觉天旋地转,仰面被她重重按在床上。她膝盖压在他腿间弱处,梅公子赤衤果裸蹬腿挣扎:“你还是让我死了吧!”孔权书膝上微一用力,梅公子被她擒住双腕扣在头顶,动弹不得,闷声喘气。孔权书目光如刃,压抑着无穷怒火:“少给我来寻死觅活这套。对你好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想死容易,老子身边从来不缺你这号俵子。”
梅公子突然抬眼,目光软软的,直看过来:“别压我肚子……”
孔权书一愣,直觉便将腿力一松。对上他乞怜的眼神,孔权书胸口起伏,看他白皙的肩窝里一块淤紫:“你还知道巴着我疼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梅公子闭上眼,默默别过脸去。“别装聋作哑。”孔权书捏着他下颌扳过来:“你要是说了一个不字,她老蒋当真敢碰你她试试。”
梅公子慢慢睁开眼,怔怔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没有表情,被吻乱了胭脂的嘴唇动一动:“我有身子了。”
孔权书一下子愣住,一腔怒气咽在喉咙里,眉心渐渐有些迷茫。却忽然反应过来,锁住他双腕的手顺势搭上他的脉,静探片刻,松开他,双肘支在他两侧,问:“谁的?”
谁的,她竟问是谁的。梅公子一双狐狸的眼睛,只是怔怔的,眼底汇着一点点血丝。过了良久,才眨了眨眼,声音也一点点轻轻的:“你想要,我就生下来。不想要,去给我买碗了肚汤。”
孔权书下意识四周里看几眼,青楼景观。有些烦躁,又低头看他:“你们不是有避孕的药汤?”梅公子仍是那样怔忡的目光,却道:“我没钱。”“扯淡。”孔权书目光紧咬着他,须臾,猛然想起一事,登时火冒三丈抓住他肩头:“你他娘的带着我的种还让她操!!”
梅公子对上她吃人的目光,眨一眨眼,眼底血色越聚越浓,未及盈满,忽然一对晶透从眼角双双滚落,画出清亮的两道,冲散了脂粉。见孔权书扬手一巴掌挥来,梅公子闭眼,却觉那块巴掌落在鬓角,夹着怒意胡乱抹去泪迹。梅公子面无表情,语气软弱:“我一个俵子,哪敢拂了孔大官人的面子。”
孔权书勉力平息恼怒,翻身坐在一旁,回头看玉体横陈:“你怎么不早说?”梅公子默默闭着眼,片刻:“你没给我机会。”孔权书看他半晌,因有经验在先,不致那般失措,拖过他躺平枕好,口中道:“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明日着人来伺候你。待会儿我去跟吴公知会一声,你就在这里住着,方便我常来看你。”支在他身侧,定视他:“又想离开,又舍不得骄逸——脚踏两条船,是站不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