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女尊）》大坑坑

31、红颜却与流年换（一）

　　——之 且把势利换亲荣

　　欧阳氏执起林朗的手，上下打量，淡淡夸了句：“是个美人胚子。”又扬起玳瑁嵌珠护甲，一指初秋：“我女婿。”对初秋道：“还不快见过林夫人。”初秋这才忙起身见礼。林夫人连连赞叹，让林朗去跟初秋说话，一面又忙不迭问：“早在广陵就听说大哥喜得独女，怎么没见着她？”欧阳氏笑逐颜开：“她在外面张罗呢。这孩子，管着全京城里的兵马，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天天不着家。”一时聊起二十年来的家常，琐琐碎碎说了半晌。

　　孔府，门房。

　　三尺高的象牙塔，一套赤金二十八星宿，深褐亮泽的水獭皮长毯，十二扇泥金百寿图缎屏……孔权书叫下人盖上红绸抬入府去，对萧九道：“以后别这么招摇。”
　　“嗨，不值当的东西。”萧九咕咚下一盏茶，抹嘴：“只要孔姨欧阳叔高兴，咱做什么都应当。”
　　孔权书笑了：“谢谢。”
　　萧九瞪眼：“老大，跟我见外呢你？咱出来混的，就亲几个姐妹儿爱几个银子，银子和姐妹儿是不分家的。”低了声音：“对了，老大，汪御史——哦不，汪按察跟我说，这回擢拔新御史，秦王的意思，原来另有人选，是秦王门生，一个文官儿。我估摸着那人汪按察不认识，她就提了你。可秦王好像觉得你不太可靠。还是汪按察力保，说你有功绩，人也实诚勤恳。不过老大，那个文官儿补了你西城指挥的缺，就是监督你的。你万一下台，立马轮到她上位。你得当心她戳你脊梁骨。”见孔权书点头，萧九又笑了：“说到这汪按察，真是叫京城九门儿给关糊涂了，不晓得咱们行情，丢一根儿小骨头给她，就朝咱撒欢跑。”
　　孔权书道：“小心她去广陵两天摸清了情形，知道你今天蒙她，回头咬死你。”
　　萧九嘿嘿一笑：“我心里有数。——老大，还有件天大的事儿得听你的主意。”
　　孔权书打断她：“府上客人陆续都来了，不急的话，今晚再慢慢跟我说。”
　　“成。今儿什么都不说，就为孔姨过寿。”萧九爽快一笑，指向身后：“我带了几个人，给老大帮手。”
　　“用不着。”孔权书笑了，从袖里取出一沓欠据：“帮我讨债去。”点着石头胡同里那一家：“不交银子，给我砸她的铺子。”想起今早娘的叮嘱，又顿一顿，道：“你叫几个面生的打手，别让人认出来。”

　　孔府，三径堂。

　　临近晌午，茶毕更衣。欧阳氏捋一捋襟前的流苏，问身后初秋：“你说那林夫人从广陵风尘仆仆赶来，究竟为什么？”初秋替他正一正赤金镶翠扁方，心底沉甸甸的抑涩，口中答：“他一直在问权书的事。”欧阳氏唇边浮起一个冷笑：“仗着他儿子年轻周正，就想腆着脸来攀好亲事。”不由轻哼一声：“广陵按察使佥事的儿子，不入流的小角儿。我女儿可是京城的兵马统帅。他儿子也只配给我女儿当通房使唤。”

　　从内间出来，欧阳氏换上一副笑容。林夫人忙起身陪笑。林朗看着初秋，微微的笑了，轻声道：“哥哥真好看。”初秋勉强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像你这样，年轻才好看。”一旁欧阳氏招呼林夫人：“咱们到后花园去罢。书儿在水榭里摆了筵席，先听戏，一会儿还有我京里的老友要来。”

　　正说话间，却听门外一阵步履杂乱，孔权书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爹有客人？”欧阳氏看林夫人一眼，那林夫人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都是老亲友，不用理会那些虚礼。”正合欧阳氏的心思，对银屏示意：“让你孔少进来。”

　　银屏前去打起门帘，玄黑装束的年轻女子稳然而至，揖了一礼：“爹。”欧阳氏心中欢喜，笑道：“这是广陵的林夫人。”孔权书垂目行礼，不妨林夫人激动的站起来，一把牵着她的手：“真俊的孩子。——这是你林弟弟。”又忙唤：“朗朗，快来见你孔姐。”满屋人皆微微诧异，林夫人这才意识到失态，尴尬的笑笑。那林朗却站在椅后，没有动作。林夫人暗瞪他一眼，方慢慢出来施礼，也不言语。孔权书亦不直视他，无声还了一礼。看得欧阳氏又闷又恼，只恨不得女儿当场轻薄了他，好一吐二十年前的恶气。

　　林夫人上下来回打量这年轻英俊的兵马指挥，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迭声问：“可读过什么书？”孔权书温和的敷衍：“经史子集，略有通览。”林夫人也不大懂，连道了几个好，又问：“可有什么志向？”孔权书道：“苟日新，日日新。”手上轻轻用力，挣脱林夫人，对欧阳氏道：“爹，女儿从贺礼中选了几样精巧的，抬来给爹过目。”欧阳氏大喜，却只淡淡笑道：“什么好物件，拿来我瞧瞧。”孔权书便扬声道：“抬进来。”

　　下人抬入一只只珐琅大银盘，皆红绸裹覆。孔权书依次掀起，为首一座镂雕繁复的象牙塔，其色月白，对欧阳氏道，此塔是糅合朱子鸣竹刻手法，九层叠套，仿“鬼工球”的技艺奇巧；又掀起一株南海红珊瑚，对欧阳氏道，珊瑚本是寻常物，可巧此株恰成一个长“寿”字，浑然天琢，才格外稀罕珍贵；又有一尊青玉观音……

　　欧阳氏含笑点头，觑见林夫人又惊又羡的神色，心下愈发骄傲畅快，拉过女儿的手，问：“府里府外都安排妥了？”孔权书道：“官客在前堂西的花厅赏戏，有曹二管家携人照应。男亲眷的八席在后园水榭，戏台搭在涧心流觞亭，有表哥看顾。后门通街摆了流水席，季大管家正在张罗。外面几个家生女娃在沿巷撒铜板，北城门外请过汪御史的准，多设了两个粥棚，只说年下代天子赈济，我下晌还要去巡看一回。”

　　欧阳氏满意颔首，又看那琳琅满目的珍奇宝玩，可见女儿在外的风光得意，不觉精神抖擞，像一时间年轻了十岁。再瞧林夫人，拉过象牙塔前的林朗，暗瞪他一眼，悄声道：“别看了，没出息。”却听林朗问：“这是番洋泊来的么？”

　　屋内顿时静下来。孔权书道：“东南国的象牙，宫廷雕匠原籍苏宁，成品已传了两朝。”林朗并不看孔权书，只道：“我听广陵的番洋人说，象牙塔只是梦幻、虚无，这样层层叠叠的精雕细琢，会不会太实在了？”

　　竟是发难。林夫人气顺了些，不由看欧阳氏一眼。孔权书笑了，温和的敷衍：“真假有无，何必锱铢计较。”对诸位一礼：“林夫人，爹，我去前面看看，不打扰您说话。”欧阳氏笑呵呵的点头。孔权书看初秋默默侍立在侧，低嘱咐他一句：“照顾好爹。”

　　与她目光相碰，初秋点一点头：“是。”她并没有多余的话，只这眼神，初秋却看懂了——她要他宽心。

　　与欧阳氏、林夫人一行往后花园漫步，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笙箫鼓乐遥遥入耳。银屏对林夫人说道孔府园景，指向东面五进正房：这是孔少书房“六一堂”，衍自欧阳先祖的名号；沿清涧行来：不求水清濯吾缨，只掬浊水濯吾足，自得其所，故曰“濯足涧”；在台榭隔水眺望彩亭：此水引自曲江，又因文人墨客素有曲水流觞的喜好，故名“流觞亭”……

　　孔府，西花厅。

　　觥筹喧哗，自是热闹非凡。花厅内间，上首两席是六部的堂官，左手陪客是汪御史等督察，右手主席为孔权书。酒过三巡，汪御史去侧间浣手，私下逢见孔权书。孔权书行礼谢汪御史栽培。汪御史只笑笑：“皇恩浩荡，你也功绩卓著。”交谈片刻，汪御史笑道：“这一去广陵，零落他乡，天高路远，京城这边，可就杳无音信喽。”孔权书担保：“汪姑姑放心，我就是您的千里眼，顺风耳。”汪御史看向孔权书：“你这一声姑姑，我不能让你白叫。记着姑姑的话。京师五城兵马的总指挥，要想坐稳它——不在功，在忠。”

　　孔府，后花园。

　　流觞亭已搭作大戏棚，亭下小乌篷船在亭岸间往来，岸边小朱阁楼作后台。京里相熟的几位夫人陆续前来，先由欧阳氏及初秋等礼陪，至寿堂拜寿，又入水榭吃茶。

　　互相问候几句，又谈起今日所请戏班，欧阳氏回思着：“有昆山班的上官柳她们，唱水磨调。……梨园那班子，专唱京戏。”笑了笑：“还有几个杂耍班子，我也不大记得了。”“上官柳？”有位夫人奇道：“她不是自打跟了宁王，就不唱堂会了吗？”欧阳氏放下茶盏，笑道：“一个戏子罢了。宁王让她来唱，她还是得来。”

　　说话间，银屏用小茶盘捧了戏单来，众夫人谦让一番，有人点了出喜庆热闹的。其中何夫人与大家最熟稔，为人也泼辣，只管点了出众人爱听的伤春戏。片刻，献菜上汤，水心亭子上皮鼓锣钹一响，唱腔便渐渐传过水面来。

　　何夫人与欧阳氏座位相邻，便低声问：“真儿呢？我又不会捉了他去，还藏着掖着。”欧阳氏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轻轻咬一口点心：“他身子弱，又腼腆，在后院歇着呢。”“别说这些虚的。”何夫人嘴快：“什么时候让他过门？定个日子。我们聘礼都下了，你们也还过了礼。说好的事儿拖了快一年，没这个世道。”眼底微微一热：“我没了女儿，你还不能让我多个儿子？”不等欧阳氏说话，又道：“他嫁过来，顶多守几年寡。知道他是你亲外甥，我们何家又不会亏待他。过几年给他请立个贞节牌坊，你脸上也有光不是？何必攥着他不放，叫人说你们孔府不守信诺。”

　　孔府，门房。

　　匆匆赶来，却在数丈开外顿住脚步，孔权书遥望着久别的故友，唇角微微一颤，大步走上前，用劲和她肩撞肩，紧紧抱在一起，感觉她激动的拍着自己后背，孔权书低抑的唤了声：“腾大姐！”腾少游朗然一笑，又拍了拍孔权书后背：“小丫头，长高了。”松开她看了看：“一眨眼，你居然都成家了。”

　　在偏园随意捡了块大石，两人并坐，孔权书双手拢着鼻子，眼底酸涨。许多话，在外面不能说，在家里不敢说，现下一阵阵奔涌而出。孔权书松开手，深吸一口冷气：“腾大姐，这几个月，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每说一句话前先想十遍，白天黑夜醒里醉里皆如此——这是次要的。那西城指挥，是个什么样的苦差事。东富西贵，满街乌纱帽都官大三阶，左手给这个皇女作揖打千，右手扶那个侯爵上轿下马，人却客气一笑：伺候我是没有前途的，赶紧回家伺候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