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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红颜却与流年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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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且把势利换亲荣
腾少游笑了:“嫡长女都有这一天。会习惯的。”
孔权书看向她:“腾大姐,是宁王让你来的?”
“我自己就不能来看看你丫头?”腾少游伸臂圈着她的脖子,笑道:“人哪,该糊涂时就得糊涂。见事太透彻,活得累心。”点点她肩头:“士衡妹子也是这么说你。”
孔权书问:“士衡今天会来么?”却自己先笑了:“她给我写了封绝交信,我托人跟她捎过话。——她没听明白。”
“她能明白。那个书生。”腾少游忍不住笑道:“她心里正别扭着。咱们都当官了,她还是个伴读。明年春闱金榜题名,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先来找你了。”
孔权书内心不由微笑:“她会考中。”
腾少游看着孔权书:“我从太乙山一回来,就找士衡妹子谈过。她不太理解你,也无可厚非。她排行老三,家境又殷实。孔丫头,你比我们难。你跟秦王跟对了。”
“大姐。”孔权书有些哽咽,片刻,苦笑:“我是秦王的人,你们是宁王的人……”
“那又如何?”腾少游微笑:“公私分明——起码我能做到。就算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朝堂上你捅死了我,下了朝,你也得为我哭陵。”拍拍她肩膀:“好了,不说这晦气话。我听士衡妹子说,你跟你夫人不太和睦。”
孔权书不禁笑了:“早和好了。他很贤惠。”
“贤惠,就比什么都强。”腾少游的笑容,总像午后暖阳:“丫头,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家,家里那一点亲慈,才是真的。”
孔府,后花园。
较远的水榭里另有几桌席,请的是年轻一辈的少夫人们,初秋主位,身后侍立着知更、孔丁等几名近随。
客气一回入座,初秋身旁坐着骁骑营都统的侧室,直拉着初秋的手,亲热的唤:“初秋,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原先见过面。”
初秋细细打量他一番,这样精致的容妆,教人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只摇一摇头,笑问:“是什么时候?我记性不好,竟然忘了。”
那都统侧夫人抿嘴一笑:“在秦王府啊。有三年了罢,我那时候还是都统侍人,秦王大宴宾客,那花园子修得跟八卦阵似的,不小心走丢了,还是你给我引的路。你再想想?”
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忘记,一提及当年,初秋心里却抑不住微微泛酸,回思了一会儿,却难以将那个模糊朴素的影儿与现在这侧夫人重合。初秋点点头:“好像有点儿印象。在种着一品红那条河岸边?”“你想起来了!”侧夫人欢欣不已,上下打量初秋,不由叹道:“你变了,变了好多。”
“变了?”初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是吗?”
“嗯。”侧夫人极肯定点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描述:“那时候,你……有点儿畏惧。卑微的样子。还有……一脸相思瘦。”
初秋低头笑了笑。
“可你现在,”那侧夫人又将初秋看一遍:“……淡然……安然……”顿了顿,却一拍手:“还有欣欣然。”
初秋不由笑起来:“什么呀,你说得这样神。”
“嗨。”下首商贾夫人耐不住了:“他是说你变大气啦。”
都统侧夫人点头:“对,就是大气。”又对初秋道:“今天真是抱歉,本该夫人哥哥他亲自来,可他身子不舒服,只好我代他来给令尊贺寿。我一个侧室,有点儿失体统,你别介意。”
初秋原不太懂这些规矩,也不觉人家是在拂自己面子,没往深处想,只忙道:“没关系,不舒服就在家休息,替我向他问好。”
侧夫人点头,又笑道:“我今天来,还要顺带着替妻主向你们赔不是。两个朝廷命官,实在不该在那种地方闹腾。”
初秋不解:“出什么事了?”
侧夫人微感奇怪:“孔指挥没跟你说过?”
初秋摇摇头,笑了:“她总让我不要操心。——到底怎么了?”
侧夫人轻轻咳嗽一声:“也没怎么。就是——在青楼抢男人,闹出了一点动静。”
初秋不由怔住了。以权书那样沉稳的性子,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她会在青楼闹事,只为一个男人。——那会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孔夫人,你这身新衣裳真不错。在哪儿做的?”商贾夫人岔开话头。
“是个姓郑的裁缝。”初秋笑答。
商贾夫人好笑道:“姓郑的裁缝一抓一大把。是在哪个铺子做的?”
初秋笑了笑,有些腼腆:“都是……她找来的裁缝。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铺子。”
一旁杜夫人微笑问:“孔夫人方才是去更衣了?我瞧你这身的花样子,和早些迎我们那时候的那身不太一样。”
不待初秋回答,那商贾夫人便奇道:“哪儿不一样?”
都统侧夫人抿一口茶:“晨起绣的是花苞,现在是花开。下晌该是花飘了吧?”又一笑:“我们家夫人哥哥也有一套,绣的是新月、半月和满月。”
商贾夫人这才去看那细密的针脚,笃定道:“这是惠郎的绣活儿。我猜得对不?”
初秋笑一笑,越发不好意思:“应该是吧。你要是喜欢,我回头问问她。”
“你咋什么都不知道?”商贾夫人皱一皱眉,又笑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那杜夫人品着松瓤卷,看向初秋,目光不无羡慕:“这小点心又精巧,又松软,真香。还有这茶,今年的一旗一枪,是明前吧?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能保存得这样好。”
初秋几乎要无地自容了,回头唤过知更:“你去看孔少忙不忙。她有空的话,问问她裁缝绣工的事儿,还有点心和茶。”
杜夫人轻轻叹一口气:“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孔夫人,听说按你们之前的筹划,没预备这样张罗。全靠你的那位,才撑起今天这排场。”
初秋笑道:“她……挺有本事的,是府里的支柱。”
杜夫人又叹了口气:“这得多少开销啊,又是流水席,又是搭戏台的。”
终于有初秋略知一二的问话,初秋笑道:“只搭那个戏台,就……”却对上杜夫人寻注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惊,本能回想起权书来源不明的小金库,有些莫名的警觉害怕:“……就、就掏了不少爹的积蓄。”自己也觉话转得生硬,低头喝一口茶掩饰。
却听那商贾夫人对杜夫人道:“看你把你家那口子说的。你家那口是当什么官?”
杜夫人道:“西城指挥。”
初秋一愣,错愕抬头:“那个……我家那口子,才是西城指挥吧?”
杜夫人也微微一怔:“难道我记错了?”又似乎想起来:“哦,可能是别的城指挥吧。”
那都统侧夫人却掩口笑了:“孔夫人,你怎么满口不离你妻主啊?”
初秋这才有些觉察,当下只觉难为情,遂笑一笑,没有答话。
却听侧夫人在他耳边低声问:“她那样的小身子骨,那个,能行吗?”
初秋一下子飞红了脸,别闪过眼神,那侧夫人却咭的一笑,初秋愈发窘迫,轻轻咳一声,只作闲闲的样子,低答:“她是带兵的。”话一出口,某处便开始微微旖旎的发芽。
“哦……”侧夫人抿了口茶,巧笑道:“我差点忘了。孔指挥花名在外,肯定老道得很。”
初秋微微一僵,却被侧夫人拐着臂弯,压低声音笑问:“……花样儿很多吧?你也教教我。”
初秋抽回手臂。只这一盏茶的功夫,便教人忽忧忽怕,忽羞忽酸,这林林总总的夫人似各存心思,教人几乎要拔腿逃离。初秋想,倘若权书在此,面对这些男人,她一定游刃有余。
却听那商贾夫人扯开话题,往流觞亭里一指:“哎,你看那个短打武生,他是梨园名角儿。男人演女人,飞脚旋子特带劲,我们都爱看他的戏。”
“他有什么好。”侧夫人轻轻一撇嘴:“才出名就耍大不陪客,还砸了几个场子。不识抬举。”
“二龙山上聚英豪……”唱腔浑亮音域宽广,高低运转着遥遥传来。初秋只作专心看戏,一面慢慢啜茶。片刻,台上两人打斗起来。对手对脚过招,一位劈刀横砍双腿,另一位敏捷跃起,又侧身将刀夺过,漂亮利落。商贾夫人抚掌喝彩,初秋也暗暗羡慕。几番回合,失刀女子滚倒在地,夺刀男子从她背后腾空横身飞过。商贾夫人刚叫了声好,却见那男子屈膝软倒,再起不来。
台上乱了,七手八脚将人抬下。众夫人也切切议论起来。初秋忙安抚:“没事儿没事儿,我让人去看看。”回头让孔丁跑去问情形,一面又对众人连连道歉。却极快,见知更拎着红绸包袱匆匆进来,初秋忙问怎么回事。知更看看众人,低声对初秋道:“那个戏子……好像小产了。”
初秋不由一怔,回望空空如也的戏台。都说人生如戏,戏中人却也有戏外的生活。不禁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叹了句:“真可惜。”又忙对知更道:“快去问问权书,看怎么办。”知更笑答:“少主子已经赶过去了。”又向众夫人讲裁缝绣工、封窖贮茶之法,再将包袱解开,笑道:“这些小盒点心,夫人们若喜欢就拿些回府,慢慢品尝。”
孔府,后花园。
满眼的红梅,殷艳成茫茫一片。偶有风过,几瓣落红,纷纷扬扬,扑落在逶迤于地的水袖上。这样如泣血的壮丽,让人忽然觉得悲哀。因逃躲权贵的戏问,上官柳一个人来到这里。与筵席上的喧嚣比,这里便显得越发清静。脸上的妆只化了一半,描着鲜红的眼尾,慢慢行来。
赏心乐事谁家院。望断梅关宿妆残。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白雪未融,绛红的水袖拖曳着。像一只舔足了朱砂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行书。
若有人息。抬眼,深深浅浅的红里,掺入了一抹纤弱的樱草色。上官柳有些恍惚。
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戏里?戏外?早已分不清楚。只站在梅树后,痴痴的看。我为你而来,你是否也在为我守候?
有人匆忙赶来,是曹二管家,给你一个纸包,低声嘱咐,又匆忙离去。她走了,你还在这里,仿佛一别经年,你竟这样一分一分消瘦了。
酸酸楚楚无人怨,守得个梅根相见,为我慢归休,缓留连——
却听身后有人唤:“柳生——柳生——”
你蓦然回首。四目相对,你一双凤眼飞扬:“什么人!”
身后那人又拉又扯:“柳生你赶紧跟我回去,梨园班出事儿了,孔指挥让咱们顶上。”跟她踉跄着离去,上官柳忽然回过头,对梅林里的他笑了,喊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
小丙冷脸皱眉:“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