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女尊）》大坑坑

29、吴蚕到了尽缠绵（一）

　　——之 缘何画地为牢笼

　　初秋侧过身去，横枕在她身前。孔权书环拢手臂，再没有比这更自然。听她胸口的心跳，怦怦稳然笃定，初秋抬眼，看她颌下隐约一点点的小痣，低声道：“那些礼又不能当银子使。年下还有一大场祭祀，给幺儿们放赏……”孔权书慢慢喝茶，一手抚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需要多少？别问爹要，我给你。”“我还没算好。”初秋默默想了想：“……嗯，先给我二十两，今晚就要，明早曹二管家要来领对牌，买烟火爆竹。”

　　“今晚？”孔权书不禁笑起来，刮他鼻子：“你当我是财神婆，伸手就能变出俩月俸禄？”初秋支起身，撑在她两侧俯视她。孔权书托移茶盏，扬脸吻一吻他。初秋不由浅浅一笑，悄声道：“我听孔甲说，你的私房抵过一个小金库。”

　　孔权书微微一怔。须臾，笑了笑，只道：“怎么说话呢？我人都是你的，哪来的‘私’？”初秋心里一甜，笑起来：“就你会说话。”接过她手里茶盏搁在几上，回身抱上她：“小坏蛋，你小金库里有多少银子？我这两天都愁死了，你还使坏不告诉我。”孔权书笑了：“想讹我？”却故作无奈叹一口气：“当谁妻主被谁讹——倒也天经地义。”

　　初秋几乎被她逗笑了，却怔怔的笑不出来。——她的小金库养着不计其数的莺莺燕燕，而此时，她却跟她怀里的夫人绕着弯说话。看入她含笑的眼底，初秋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有多少银子？哪来的那么多？”听她道：“包管你吃喝享用取之不尽就行了，你操什么心。”初秋伏在她肩头，闷声只道：“小坏蛋，我又不是你外面的相好。不图你的金山银山，最好养活了……你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好养活？”孔权书低低的笑：“我养你是越赔越多，还要养你一群孩子，一群一群的孙子，一群一群一群……”初秋笑出声，伸手轻拧住她的嘴：“你自作自受。”手却被她拿开，扬脸纠缠上来：“我甘之如饴。”

　　双目紧闭，初秋微微低下头，柔顺的回应，朦胧只觉身体仿佛是她熏笼上蒸透的糖糕，又软又暖，心儿里却被烘出闷闷的甜。——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便怎么都问不出来。

　　是在意太多了吗？总忍不住去苛求。初秋恍惚发觉，他对同他漫相厮连的妻，一无所知。

　　一脉一脉的涌动，缠绵不息。初秋环紧她的肩膀，将她覆在身下怀抱中。无论如何，此刻，她是只属于他的。将她想要侵占的一点一点交出，全身化作她的人。那样包容与献身的甜蜜销魂，也一点一点愈发浓郁。初秋朦胧里微微睁眼，却见她一副很受用的从容安然，不由攒起眉心，软绵绵唤一句：“权书……”

　　却被她翻身欺近而来。初秋无力攀附在她身下，随浪沉浮。情潮奔涌的一刹那，犹难以自抑的不住颤抖，却听她扬声向外间问：“什么时辰了？”

　　初秋眩浮里微微一怔，便听小丙的声音答：“酉时初刻。”孔权书低头，对上初秋疑怨的眼波，吻一吻他：“酉半祭灶神。你忘了？”初秋轻轻推她，声音犹虚：“那你还不快去，别耽搁了时辰。”却听她低声道：“再多留一会儿。”顿了顿，又道：“爹催了好几次，问咱们什么时候给他生个孙女。”

　　身体相连，初秋望入她眼底，微微笑起来，却问：“小坏蛋，原来你是想要孩子，不是想要我啊？”

　　孔权书俯视他片刻，看他目光里第一次流露出温弱与甘愿，不由只意味不明的一笑，没有答话。

　　起身穿衣，取过暖阁里的锦被与他盖上，孔权书道：“祀过灶神我要出府一趟，你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初秋问：“你去哪儿？”孔权书笑了，有些微微兴奋：“上回打伤我手臂的火铳被我们缴获了，是从鞑靼私入的新货，我让她们找铜匠仿着做一支，今天见成效。我差点忘了。”初秋点点头——她方才不专心，原来是想起了什么“火铳”。只低声道：“早点回来。”

　　却见门帘一挑，小丙端了盆巾进屋，服侍孔权书盥手净面，换上一套祭服。初秋静静闭上眼，不去瞧那些若有若无的小动作。深呼吸、收腹；深呼吸、收腹……循环往复。权书说，这样会容易怀孩子。倾听权书步出屋子，铜器低嚓微声，大约是小丙在那里收拾，初秋便问：“知更呢？”

　　小丙轻细的声音，不冷不热答：“在西院帮何夫人调墨画年画。”端起盆巾待要出门，却又停下，回头看初秋面颊酡红，安睡在绣麒麟送子的暖被里，不由弯了弯嘴角：“别以为大少真看上了你。大少恋家，她爱重的只是一个‘夫人’的名，至于这夫人是王府的小厮还是皇室的公主，根本无关紧要，大少都会待他好。”

　　初秋慢慢睁开眼，平和的笑了：“谢谢你告诉我，我能有幸做她只爱重的夫人。”

　　小丙微微一怔，旋即冷笑：“有幸？我看是无耻。前些还为秦王掉眼泪——如今倒好，变节比变天都快。”轻嗤一声：“我还可以告诉夫人，大少在外面找什么样的男人。——干净的男人。”

　　初秋慢慢阖上眼帘。深呼吸、收腹；深呼吸——却哽咽在那里。

　　腊月二十五，孔老甲子寿辰，孔权书告假一日。

　　东院，正房，西内室。

　　寅时末刻，天未明，风雪消停。银台上残烛数点余光，如微微颤闪的流萤。锦帐委垂而下，若静水流深。

　　床幔轻轻鼓动，隐约垂幕后，孔权书缓缓坐起身，低头闭眼困了小片刻，拉一拉腿窝里那只手：“秋秋。……秋秋。”枕边人动了动，手却环得更紧。孔权书睡眼朦胧里斜觑他：“真被我养懒了。……秋秋。”却听一声咕哝不满：“叫哥哥。”孔权书无奈揉一揉眼：“好哥哥，该起床了。”

　　撩开帐子下床到外间暖阁一瞧，馥草正睡得酣甜，节下男孩子们都懒散了，扎灯剪纸镇日胡闹，这馥草昨夜又不知去了哪里，直到三更才回来。孔权书连唤他几声。馥草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醒过来，却有些起床气，用力推她一把，才慢吞吞拖着乱发打水去。

　　至穿戴齐整，已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初秋由知更服侍，披上正红缕金百蝶的对襟长褂，向大铜镜里照一照，回头见权书立在案前写字，便笑问她：“好看么？”孔权书抬头瞧一眼，又疾笔手书，口中笑道：“我的人当然好看。”

　　“美的你。”初秋笑嗔她一句，却不由细细打量她——一袭明快的玄黑长裾，修裁适体，一支乌木簪，都再简单不过，只腰里一枚温润的和阗羊脂玉佩，隐约在袖底，依权书的说法，这叫内敛。不自禁走到她身旁，问：“你写什么呢？”却见案旁一沓纸，旁的句子认不全，只署名中却有“石头胡同”的字样——竟是八大胡同？待要细看，却被她折入袖里。初秋捻酸，只笑问：“是写给你石头胡同里那些相好的？”

　　孔权书一愣，顿时忍俊不禁笑出来：“石头胡同里只有男人？”又道：“好男人也不在石头胡同。”替他擦去唇上胭脂：“别画这么浓，不适合你。”初秋握住她的手：“权书……你说待会儿筵席上，会有旁的夫人，还有爹的客人……我怕我应付不来，给你丢脸。”孔权书微笑：“不是跟你讲过么，多笑，少说话，拿不准的别回答，只管往我身上推。”初秋看着她，只低声道：“我一个奴才出身，还是……那样的奴才。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蒲公英飞入宅门变牡丹……我怕他们笑话我。”“笑话你？”孔权书道：“谁敢！”

　　初秋不由微微一笑，她这样硬气的说话，弯起一边嘴角的坏笑，似乎有些迷人。

　　一同收拾妥当，初秋先往三径堂侍候欧阳氏起身。孔权书携同孔甲，到正院、花园、戏班等处巡看一回，才往三径堂去请安。沿东院厢房外的抄手游廊一路行来，天际淡黑，依稀几颗疏疏的星子。幺儿们都在前前后后的忙和，只孔甲在一旁提着羊角灯随行。久病初愈，孔权书劝他回房歇息，他只说今日繁忙，再三不肯。模糊天色里，只见他面容苍白，肩膀削瘦了许多，越显得清峻。

　　无言同行片刻，孔权书看向他：“你告诉少夫人，我有私房钱。”便见孔甲微微一怔，沉默须臾，答：“少夫人追问我三次。他是主子，又是您的夫人。”“所以你就告诉了他？”孔权书步履如风，话语却依旧低缓平和：“你知道那些银子的来路，贪、贿、剿、黑，无一不沾，说出去会要了我的命。初秋不懂，我也不想让他懂这些。你却告诉他我的私房钱抵过一个金库，你想没想过他不经意说出去的后果？”

　　孔甲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错。我今晚就去跪祠堂。”孔权书道：“你病刚好，免了罢。”却顿一顿，轻唤了一句：“孔甲哥——”问他：“你想嫁人么？”

　　孔甲脚步猛然顿住，孔权书随之停下，回身望向他，声音平静温和：“你不是小丙。你说过，你决不与人做小。男人的二八青春只有一次，像女长随一样跟着我，实在是荒废了。”遥远天际模糊泛起微白，光线依旧灰白不明，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他答：“我不想嫁人。”

　　进入无人居住的厢房内，孔权书望向他：“你知道，我和汪御史是共犯。她升调广陵按察使，我又帮她和萧九搭上了线。萧九是做断头生意的，你也知道。星罗棋布，越来越错综复杂，一招棋错，满盘抄底。你陪我水深火热里走得越远，知道得越多——”顿一顿：“到时候，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孔甲抬眼望来：“我走了，主子用谁往来送信传消息？”孔权书倒笑了笑：“慢慢寻觅罢，信任是时间堆砌而成的。”孔甲只道：“我不走。”孔权书摇了摇头：“终身大事，岂容儿戏。怎么能为了我，耽误你一辈子……”“不。”孔甲打断：“不是为了您。”默然片刻，垂下目光：“我不想做无所事事，只会生孩子的男人。”

　　“你指初秋？”孔权书不禁笑了：“生孩子的男人是港湾和信念。他和你，与我的意义不同。”笑容却渐渐淡去，只平和的道：“如果有一天，你也想成为某个女人的港湾，一时后悔或者心软——我不会像今天这样留情。你自己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