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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定莫如人聚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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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为情还愿把钱送
孔权书一惊抬头,见一黑衣人蹲在距自己不过百步的墙头,手里端着黑漆漆带柄长铁筒,正瞄准自己。那是什么兵器!即非箭筒,又不似火筒。说时迟、那时快,见铁筒直对自己胸口处,孔权书本能闪向一旁,却听“嘭”一声巨响,气流擦肩而过,左膀外一热,旋即传来撕裂的灼痛。急忙抱臂隐在水缸后,挽弓射去,一时臂力不继,略有偏差。欲搭箭再放,面前水缸却啪一下爆裂开来,碎片立时扑了一身。
眼见那黑漆漆的铁筒又瞄准自己,院落空旷,早已无处躲藏。电光火石间,墙头黑衣人突然向前栽下墙去,背心一支箭羽。一人挎弓从墙后转出,却是林风,回眼见孔权书正与人搏杀,忙奔过来相助,低唤一声:“主子?”孔权书只道:“多谢。”与她并肩贴背,会合萧九,共舞出剑光一片。
孔府,东院,正房西内室。
初秋给白猫穿上小棉袄,笑着抱起它:“雪球,我给你做的衣裳合不合身?”一旁知更正收拾盥洗盆盂,顺手拿过孔权书换下的中衣,却不由顿住,那雪白的肩头处,留着两抹淡红的胭脂痕,与东院常用的不同,颜色浮糙,却更殷艳些;还有两排牙印,咬得点点线绒脱断,必是用了大力气。
“知更?”听少夫人含笑问:“你愣在那儿做什么?”知更将那件中衣拿给少夫人:“……你看……”“什么?”初秋接过来。怀中的白猫,忽然不舒服的扭动,按一按爪子。初秋却笑了,声音还是那样温软:“知更,去帮我把针线筐拿来。”
“少夫人——”知更一侧身在榻沿坐下:“我不去。凭什么少主子在外面偷腥,你却还替她料理?你今晚缝补好了,明晚又要让人家给咬断,反正也是白费功夫。”初秋笑了笑,不紧不慢坐起身:“好了——你不去我去。”知更这才站起来,取了竹筐子。初秋抽出金线比一比:“你看,我在两肩都绣上和领口一样的云纹,是不是可以遮过去?”“嗯。”知更满不高兴:“少夫人,你该管管少主子的。总这样好脾气由着她,早晚少主子连家也不要回啦。”
“我可管不住她。”初秋将金线缠好,安然的笑:“那个小祖宗,人小主意大。再说了,她们女人啊,都跟馋猫似的。不是有句老话儿说吗,不偷腥的猫——那是病猫。”挠一挠雪球茸茸的脖颈:“是不是呀,雪球?”这个少夫人,仿佛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生气。知更急得放出狠话来:“少主子当真变了心,看你后悔是不后悔!”
初秋笑的很平静,将那片衣肩展给知更:“不用着急。你看——这成色一看就是便宜胭脂,肯定不是权书给他买的,他也一定不是大家闺秀。还有啊,这牙印是咬在中衣上,又不是权书肩膀上——总之呢,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将衣裳递给知更:“拿去洗干净了,我再慢慢给她绣。”知更没好气:“您呐——您就哄自个儿吧。”
“知更!”初秋撑不住了,见知更一惊,惶然看来,便只得强自说笑:“我知道你是向着我……”话犹未了,却听院落内一阵步履声渐进。雪球拱身轻跃下床榻,纵步追寻出去。初秋忙搁开线筐:“是权书。”却是真正的欢喜,吩咐知更:“快去小厨房,将我下晌包的饺子煮了。”自己起身迎出去,一掀门帘,冷风霎时灌入衣领,不由轻轻一颤,却见暗沉沉院落里,一串晕黄的明角灯笼迤逦而来,却一转弯,往西耳房去了。
初秋怔了一怔,迎面跑来个小男孩子,正是孔丁。初秋不待他说话,先问:“权书回来了?”小丁点点头,偷觑少夫人神色:“大少今夜不过来了,问少夫人有没有什么事交代。”初秋默立在那里,寒冽的夜风扑在身上,衣袂簌簌发抖,他思绪混乱交织,团成模糊一片,抓不住半点头绪,只怔怔“哦”了一声:“没什么事……夜里不读书的话,别让她喝太多茶。”
小丁答应,转身跑了。身后知更垂头丧气软坐在椅上:“可是我说的,少主子连家也不回了。”初秋望向庭落,遍地残雪,皆是践踏下泥泞的伤痕。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潇洒得令人不知所措。当初对他不屑一顾,却突然带着三盏淡酒闯入;如今浓情蜜语仍醺在耳,又毫无征兆托一句问候离去。没有太深的难过,初秋放下毡帘,只余下满室落寞。小丁的话,终有一日会成为惯常。回头温和的笑:“知更,你也回不去西耳房了。”知更撇嘴:“回不去正好,免得又招丙公子的嫌。”“别这样说他……”初秋含笑道:“小丙——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
东院,西耳房。
屋内弥漫着细细的药酒气,灯烛下,雪白的棉纱中裹着一大团腥红。韧紧的臂膀上,溅落开成对儿的泪花。孔权书看一眼默默哭泣的小人,不禁笑了,从他手里夺来沾酒的棉纱,自己擦拭伤口,干脆利落,结束他一点一点慢吞吞的折磨。又取过素长纱,自己咬住一端,缠好打结,自小在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早已练就的娴熟。
小丙细细剪断束结余端,瞧着素纱裹覆的伤处,俯上前轻轻吻了吻。孔权书展颜一笑,伸出右臂将他的脑袋按入怀里:“不要哭了。”从来便如此,她一流血,他就流泪,她不得不反过来哄他。见他紧紧抱住自己,孔权书低头又嘱咐一遍:“丙丙,别声张出去。”小丙轻轻“嗯”一声,明白她是怕老夫人担心。
一向孔权书有了好歹,只甲、乙、丙三个近身侍人知道。孔甲去布置饭菜。孔权书与人一场激搏,此时胃口大开,用了两盘饺子。又小心沐浴,方同小丙睡下。西耳房不比正房那地炕暖和,小丙往常总合衣而眠。今夜只穿一件小衣,冻得紧紧偎缩在孔权书怀中。他身上幽幽浓芳沁脾,令人心浮气躁,孔权书手指游走在他小腹间,待要取出那枚香脐子,却被小丙按住手,柔怯的、若有若无的、往下带去。
见他埋在自己身前,羞赧抬不起头来,孔权书咬他耳珠:“乖,我手肘不方便。改天。”小丙扬起一双秀长漉漉的眼,夜色里软软瞪过来:“我不同意。”反身勾上她的脖子,伏在她身上甜腻着声音:“大少——您就让奴家伺候您吧——”孔权书笑:“女为天,男为地。你要翻身做天?”
小丙面颊火红,弯弯的眼睛羞涩的笑:“好呀……”却觉她取走了香脐子,信手一丢。小丙质问:“为什么扔我的东西?”孔权书低声道:“伤处太闹心。下次再戴它,主子好好疼你。”小丙脸上依旧滚烫,心却渐渐冷下来,默默片刻,只贴在她耳边细软的问:“孔甲哥跟我们说,你不喜欢香脐子的味道,真的还是假的?”孔权书笑了:“假的。”
亲耳听她承认,小丙心里一片难以言喻的绝望,只撅起嘴:“你跟初秋说,一戴香脐子就不能生孩子了。那你还让我戴……”玉莹的小鼻尖一酸:“是不是你压根就没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孔权书只一笑,揽住他:“不想戴就不戴。”
小丙低头看她。她没有回答,只留他妄自猜臆,独自抉择。不想戴,就不戴——六个字,一张情网,她游刃有余,等他飞蛾扑火。
同她身体相粘,呼吸相交,目光相对……挨得这样的近,她温和如常的眼神,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她搭在他臀上热辣辣的手……却突袭而来一阵说不出的哀凉。小丙轻轻与她碰一碰鼻尖,小嘴含住她上唇,旋即被她吮住下唇,顷刻融化在她身上。他闭上眼,再说不出一个字。
翌日。
孔权书得了一日休假,孔府上下莫名其妙。却一清早便有人络绎不绝进府,布坊皮货掌柜并熟悉的绣工裁缝,抬着数担衣料花样子,两队分往三径堂和东院去。
初秋方用过早膳,忽然见这阵仗,忙拉过孔权书到一旁:“上回董公子让青鸾儿送来那些衣裳,足够我穿了,用不着费这样的功夫……”孔权书跟他细细的讲:那些成衣铺的衣裳,富裕人家是不穿的。要叫布坊皮货掌柜来府上,带着最上乘金贵的料子,扯几尺可心的包给绣工;再叫绣工拿了最精巧时兴的花样子,选几样让他慢慢的绣;绣成后给裁缝送去,照着尺寸做了,再三易三改。一针一线都要讲究。洗过几水颜色浮了,赏给下人们穿,从头叫人来做新的。
初秋听她在耳畔道来,不由微微皱眉,握了她的手:“权书,这得花多少银子啊?”面露难色,没察觉孔权书眼中的笑意,自己思忖道:“我昨天看账目,划去给娘做寿的开销,剩下的勉强过日子而已。你可不能拿做寿的钱给我做衣裳。”孔权书笑道:“你去看今天的账目。”初秋怔了怔:“还没到你发薪俸的日子呢。”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你从哪弄来的银子?给我从实招来。”不由双手捉上她肩膀。
孔权书低“嘶”一声,正被他拍在伤处。见初秋一怔,便拿下他的手,不动声色避开,只笑道:“靠那点薪俸,早饿死了。”“你什么意思啊?”初秋着急财源问题,也没有在意旁的,看一眼窗外来往的裁缝绣工,压低声音:“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当了小贪官了?”
孔权书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哪儿去了?”初秋只是不放心。看过东院账册方知,她的俸禄尚不足东院用度,不知她用什么撑起全府。初秋仔细瞧她神色,惟有平静的笑意,于是只拂一拂她的领口,道:“不管做什么,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多想一想,你还有娘和爹……还有我。”
孔权书拥住他:“我知道,你放心。”那一大笔天外横财,是红莲会的赃物抹去萧九的一份,其余的上交五城察院总领汪御史后,汪御史给孔权书的交情贿加封口费,提大头两人二一添作五,不要都不行——不过,这不是重点。孔权书揽了初秋的腰,一起到外间:“走,我陪你挑衣料。”
哪个男子不爱美?布坊男掌柜又是极会说话的:黑的雅,白的俏,红的妩媚,绿的秀美;绸缎华贵,鲛纱飘逸,绢纨纯丽,葛布厚重……初秋爱不释手,迟疑不决。孔权书便叫人支起帷幕,让初秋一匹匹裹了试,自己坐靠高椅吃糕点,一面欣赏千变万化的美色。每每拉开帷幕,新的姿态都让孔权书眼前一亮,大饱艳福。
(《孔权书情史实录》:
事件:新婚燕尔,夫妻感情持续升温。
点评:女人喜欢男人,想为他花银子;男人喜欢女人,想为她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