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脱离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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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橘色阴翳已经带着薄纱拢在了这座城市上，四处的旅人都开始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名为“家”的地方走去。
医院的走廊，刺眼的白炽灯正在一盏盏盛放，刚刚做完了连台手术的池泽踩下了房间的脚踏，简单的清洗过后，准备去便食店买碗泡面对付一口。
看见熟悉的身影，粉衣小护士轻轻走了过来，将受人之托的便当交付到他手上。
“谢谢。”
“我妹妹又来过了？”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便当，没有先急着打开，反而径直用另一只手启开了瓶装水，冷冰冰的眉眼微微疏展一些，像是春水解冻，坠着几片浮起的光影，仰起头，一饮而尽。
到底还是人喝水的欲望战胜了饱腹。
小护士摇了摇头，趁他喝水的时候，思索了再三，想了想那人每日里可怜巴巴的身影，还是替他当了说客，决定将这几日里来的真相和盘托出。
“不是你妹妹，池医生，是林庭…”
“不止是今天的，从前一段日子你升上主治医师以来的饭菜，一直都是他做的。”
自从那人听说他白夜班两边倒以后，就开始在医院旁边租了一间房子，饭菜时常温在热锅里，因为每一堂手术时间的不同，导致每隔半小时那人就要跑过来向她打听池医生还要多久出来。
明明和她一起都在护士站等待，却在每回得知手术即将完成的时候，即将与他心心念念的人打上照面的时候，便会找个借口起身离开，匆匆留下便当。
离开之前，那人还会一遍遍地嘱咐自己，嘱咐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只当是池医生妹妹来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心结，让曾经密不可分的两人而今如此疏远，一面都不敢见。
“不好意思。”
小护士有好多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讲完，就已经被面前的人打断。
他只是在听闻是林庭的便当后，便凝了刚才泄下的几分疏意，直接将其塞进了刚刚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吃饭的另一位同事手上。
白大褂的褶皱泛起涟漪，衬托的面前的人越发不近人情，池泽皱着眉，没有听她说完，就已经准备向便食店走去。
饶是知道池医生的面冷心硬，小护士还是为林庭感到巨大的不值，再次试探性的开了口，想要劝和两人。
“池医生，你知道吗？他今天过来的时候，做饭的伤口都还没得及处理。”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这种做法，都未免太冷酷了吧…”
小护士的语气越来越弱，因为她看到。
这一次，话音刚刚落到那人手上受伤时，池医生原本决绝的脚步就顿了顿，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迟疑。
那人略略微垂了眼，便已经换了方向，从自己的抽屉拿出小小的急救箱，高大的阴影又掉了头。
他尽量表现的漠不关心，却还是将那箱子东西放到了护士站台。
“下一次，等他过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还有，”池泽喉头滚了滚了，这才说出了那几个早已准备好的汉字。
“告诉他，以后都不用再送了，我也不会再收了。”
说完，他便像是生怕自己心软似的，跟林庭一样，匆匆逃离。
望着一向稳重的池医生慌不择路的背影，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无措，小护士不由得笑出了声。
什么刻意的疏远呀，听到那人小小的切菜伤口就直接提来了自己的医用急救箱。
池医生呀，池医生。
看似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实则在那人面前早就已经完全缴械投降了吧。
电话里的机械女声留言声准时响起，照例提醒这头的人，等的那个人今夜不会回家。
“烟烟，我是哥哥，今晚有急诊，所以哥哥又不能回家了，你，早点休息，记得把门窗都锁好。”
嘟嘟几声过后，乔烟就牵着那截电话线，若有所思，呆呆的等了一会儿。
直到面前的玉人儿勾了勾她的手指，这才方回过神来。
两个孤孤单单的影子，一大一小，落在客厅里。
“姐姐，别难过了。”
曲颜很轻易能感受到人的情绪波动，轻轻跳进她的怀里，小手手一下一下划过她的背脊，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拥抱。
是呀，怎么能在本来就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面前示弱呢？
乔烟悄悄藏了还没有落下的眼泪，想到还有正事要办，就替他裹了自己的外套，抱起小孩子向门外走去。
再晚一会儿，妇女儿童援助机构该不会要关门了吧。
曲颜趴在她的脖颈处，安静的出奇，清洗干净的长发偏于一侧，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瞬的美好过后，自己迟早是要被送回去，归还到阴湿的地下室。
就算是舍不得姐姐的温暖，也不能再表现出一点儿失落，不能再给她添一点儿麻烦了。
随着下楼的脚步声响起，离地下室越来越近，他更加有些不安，手脚都开始逐渐冒出了冷汗，眼眶的氤氲阵阵浮动起来。
千万，千万，不能哭。
乔烟路过地下室，顺着往下面扫了一眼，那里的门竟然还挂着锁，想拉着那对父母一起去当面对质的计划被打破，就只能自己抱着小孩子先去找相关的专业人士咨询一番。
走着走着，脖颈处竟然感觉冰冰凉凉的，怀里的乖乖挡着面的帽子被她骤然掀开，原来是一个人在无声的哭鼻子。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准备把他送回去吧？
红彤彤的兔子眼蓄满了眼泪，不想让自己发现，所以生生忍了下来，胸前没有一丝起伏。
盖着帽子，哭的天昏地暗，所以也看不清道路，还以为是在昏黄的单元楼，等到乔烟停了脚步，才装作无事发生嗫嚅道。
“姐姐，是到了吗？”
“到了的话，把我放下来就好。”
乔烟哪里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心里早就软趴趴扭成一团，哭都不敢出声，这么小的年纪到底承受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
她替他轻柔地擦干了眼泪，又轻轻地在他鸦翅般的长睫下落了一吻。
“伤心飞飞，难过飞飞，都飞啦。”
“小颜，睁开小眼睛看看，我们在哪儿呀？”
受到面前的人鼓励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原来，他们早就走出了单元楼，离开了寒气森森的地下室那么远。
四处的车水马龙如天上坠下的银河，霓虹灯像是火树银花一般绽放在两旁的白桦树上。
大大的立牌上，赫然陈列着妇女儿童援助机构几个大字。
世界好大，到处都充满了行人，世界又好小，他眼里只容得下刚刚吻干泪渍的少女。
她原来不是要送自己回去！
看着小孩子迷迷蒙蒙的眼神，乔烟忍不住，又悄悄盖了一吻在眼角。
“我知道小颜在误会着什么，姐姐不会送小颜回坏人哪里，姐姐只是要带着小颜寻求些帮助。”
“所以姐姐需要小颜的乖乖配合，懂了吗？”
铺天盖地的喜悦盛在自己小小的一颗心里，曲颜激动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动，他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随着就被抱进了立牌的建筑中心。
随之响起的，是熟悉的一声。
“你好，这里是妇女儿童援助机构，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
微风清月夜，前几年漫长的等待。
飘飘摇摇的思绪，如浮萍一般，在最后岸上的那只手来临之前，从前的苦难好像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夜，让未来的他抱着怀里的曲颜牢牢学会了两件事。
一，伤心的时候要亲吻她的泪水。
二，夜晚来临的时候永远不会松开她的双手。
待怀里的小人儿牢牢抓住她的衣袖，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讲完以后，整个房间的工作人员气氛都开始有些凝重。
虐童本就已经够让大人的心紧紧的攥在了一起，结果，天真的孩童接下来的讲述让他们更加痛心。
生父亡故，如今是他的继父当家。
“后来的那个男人只有会在妈妈面前才会让我叫他爸爸，一旦妈妈出来买菜，他就会脱下我的裙子，让我一起玩游戏。”
“如果我不愿意，他就会用一个一个的烟头放在我身上，我痛的哭了，他就会开心的笑了。”
“所以后来我就不哭了，因为哭会让他高兴，每次他把跟妈妈不一样的，那个丑陋的东西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哭了。”
“所以姐姐，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小的人儿发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乔烟，他小小的手放在她的面颊上，小心翼翼的接住了那些颗颗的晶莹。
姐姐告诉他，他要配合这些穿着工作服的大人，要把自己的害怕全都说出来，为了姐姐，所以他不能退缩。
“小朋友，你母亲，就没有发现吗？”
已经是换了几波的工作人员，都悄悄忍了泪眼，为了面前这个坚强的孩子。
“妈妈？”小男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垂下眼，无辜的笑着。
“妈妈恨我，妈妈说我是个小怪物，我长的也跟她不一样，我有丑陋的东西，我是她的累赘。”
“妈妈问我，如果我不能替她留住她爱的男人，那我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对呀，那我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叔叔阿姨，你能告诉我吗？”
就这一句话，问的当时做了母亲的工作人员拼命忍住的眼泪，立时漱漱流了出来。
怎么会，在这样安宁的时代，在这样幸福的城市，怎么还会有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怎么还会有吹散不过去的阴翳。
等到踏出房门的时候，进入厕所，扭转门锁，乔烟的牙关抵着手腕，死死的咬合，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敢去看天真的孩子弯了那一双无辜的笑眼，无法想象他的无数次求救被人漠视过去，接着重新坠回地狱，换着一个又一个地下室。
无法想象如果他今天没有等在自己经过的楼梯，以后他的日子是不是还要这样一遍遍磋磨下去。
想着想着，门后传来了轻轻的挠门声。
曲颜像只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趴在门外。
他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又受到了嫌弃，难道姐姐也像妈妈说的那一样，认为自己没有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吗？
“姐姐，你可不可以出来看看我，我…”
“我感觉，很害怕。”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下一秒，房门打开，一束束的光线落了下来，愧疚的乔烟立马蹲下身，抱住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颜。”
“姐姐是个大坏蛋。”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放刚刚曝露出自己伤疤的他独自呆在一起。
她一遍遍地道歉，眼泪却仍是不间断的落了满怀。
小小的少年捧了她的脸，学着她的样子，闭了眼，虔诚地吻在她的眼睫下。
“姐姐，我骗她们的。”
“从前，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如今，既然，答应了姐姐，那以后我就为姐姐好好的活着。”
为了姐姐，努力热爱着这个世界，学着努力的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乖乖的，不再成为她的负担。
“姐姐，伤心飞飞，难过飞飞，都飞啦。”
苦难都飞走啦。
幸福要快快的跑过来呀，他们等的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脱离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