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彼岸》兹伊芽

7、风云又起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盘府西厢侧房。
　　锦衾薄，病榻寒，可怜苦女独卧床。尔嫣姑娘，孱弱，苍白，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季通带着新抓的草药来看望尔嫣，刚进西阁院门，就看见丫头晓虹和晓芬站在侧房门口相互推托。
　　晓虹说：“你去吧！我不去！”她顺手把药碗递给了晓芬。
　　“还是你去吧！”晓芬说着把碗推向晓虹。
　　“我可不想沾了晦气，将来嫁不出去。”晓虹噘着嘴说。
　　“我乡下家里，老母亲已经年过八旬，还等着我回去养老送终呢！”晓芬为难地说。
　　“你们俩不去干活，站在这里做什么？”季通走上前问。
　　两个丫头低下脑袋，不敢作声，愣愣地立在门前。
　　“这药是给姨少奶奶的？”季通问。
　　晓芬点点头。
　　季通看见碗中的汤药漆黑混浊，便接过手中，闻了闻，一股焦味。他板起面孔严肃地说：“这药都煎糊了，非但不能治病，还会要了你们姨少奶奶的性命！”
　　“季通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晓虹揉撮着手中的方帕，低声说到。
　　“你们根本没有用心服侍姨少奶奶！现在日已三竿，这汤药一天应按时服用三次，你们这个时候送药，是该算早上的药还是中午的药？”季通质问二人。
　　“季通少爷恕罪！早上活儿太多，才误了给姨少奶奶吃药的时辰。”晓虹支支吾吾地说。
　　“大胆奴才！不用心照顾你们主子，还有脸为自己脱罪！既然盘府的活太多太重，你们应付不了，不如让我转告你家大少爷，让他把你们统统打发回家算了！”季通怒目而视。
　　“季通少爷息怒，奴婢也是情非得已。大家都传言姨少奶奶是煞星转世，谁碰了她就会倒霉一辈子。现在小少爷病成这样，别人都说他是着了姨少奶奶的魔，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就连为姨少奶奶煎药，和姐都不让在厨房里做。我们两个是当家夫人分给姨少奶奶使唤的，不敢不做，可是我们年纪还小，不想碰到扫帚星，万一遇到什么不测……”晓芬哭着述说。
　　“季通少爷，您千万不要告诉大少爷，千万不要赶我走！我家里十多口人，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的月钱过日子，如果盘家把我赶出门，我爹会把我卖到窑子里去的！”晓虹也哭倒在地。
　　季通看到门前临时搭起的火砖，心中忧虑重重：“你们大少爷哪里去了？”
　　“听王管家说，酒馆有事，大少爷一早就去打理生意了。”晓芬回答说。
　　“那大少奶奶呢？”季通又问。
　　“大少奶奶这两天身体不适，正在房间里休息。”晓虹答道。
　　难怪这些下人这么放肆，季通心想。“行了，你们下去吧。”
　　“是。”晓虹和晓芬疾步离开。
　　季通走进房里，看到形容枯槁的尔嫣，感觉心中隐隐作痛。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注视着尔嫣。她面无血色，又比前阵子见到时清瘦了许多。两弯长长的柳叶眉，紧蹙不展，仿佛深锁着无尽的哀怨，无尽的悲愁……
　　微弱的脉息，倾诉着疲惫，倾诉着痛楚。但，她的心，一直在坚持，在挣扎……
　　火炉上，沉闷的瓦罐呼呼地鼓着气泡，一圈又一圈，苦涩的药味浸润着这孤寂的厢房。
　　“你一定要活下去！”
　　季通一点一滴把药送进了尔嫣的嘴里，流进了她的心里。
　　“季平少爷……”尔嫣发出微弱的呼唤，朦胧中，她看到自己的相公，在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吃药，心房，暖暖的。
　　“季平少爷……我终于……等到你了……”尔嫣动了动双唇。
　　“哎，我在这。”季通应了声，他知道，此时此刻，尔嫣是多么地需要季平。
　　尔嫣的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微笑，她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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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家大堂。
　　殿富二叔和宁秀当家分宾主而坐。
　　“夫人，小少爷的病好些了吗？”殿富二叔急切地问道。
　　“好多了，有劳二叔操心。”宁秀淡淡地回答。
　　“这就怪了，我听大夫说小少爷脑中血瘀，一年半载恐怕是好不了的。唉，这小侄子也真够可怜的，年纪小小就成了傻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殿富二叔连连叹息。
　　“久淤百年的河道也有疏通的一天，更何况季鸿还这么小，只要悉心调理，瘀血迟早会散去的。”宁秀说。
　　“夫人，我们盘族虽说没有刀族那么兴旺昌盛，但是上下总共也有五六十房。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沉重繁冗，你一个妇道人家要打理这么大摊子的事务，可谓是劳苦功高。如今，你家小儿重病缠身，新娶进门的媳妇又岌岌可危，长房上下闹得鸡犬不宁。我一把年纪了，论理也该享享清福，颐养天年，可是看见长房日渐衰落，我这个当叔叔的于心不忍。所以这个月的田租，我是不遗余力地帮夫人你收了回来。”殿富叔拿出帐本摆在宁秀面前：“虽然我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刀家这个月分给我们盘家的米粮，听说夫人你至今尚未分发，刀寨主托我过来问问，毕竟，家里米缸没点粮食垫底，心中难免不安。如果夫人您操劳过度，力不从心，我这个当叔叔的一定义不容辞，鼎力相助。”
　　“所谓能者多劳。这些年来，我一个女人把盘家上下打点得有条不紊，丝毫不爽。收田租分米粮这些事情我宁秀早已烂熟于心，游刃有余。二叔尽管放心，我马上差人回报刀寨主，粮食今天就分发到户。”宁秀夫人停顿了一会，接着说：“至于田租，其实也不必那么着急，我们盘家受祖宗庇护，基业殷实，并不会指望那点田租过日子。倒是那些佃户老农，贫困潦倒，入不敷出，给他们宽限几天，也是人之常情，何必非把人家往绝路上逼？为了那几两银子，伤了邻里和气，别人只会说我们盘家小肚鸡肠，为富不仁，二叔，你说是不是？”
　　“刀寨主也是一片好心，毕竟粮食是从人家手里出来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刀寨主也不好向族人交待。”殿富二叔说到。
　　“我们盘家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刀寨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二叔真是功不可没呀！”宁秀喝了口茶。
　　“刀家寨就巴掌大的地方，刀寨主料事如神，又岂能瞒得住他？”殿富二叔振振有词，“古语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意思就是说母鸡打鸣，乃家国不祥之兆。一介女流当家，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宁秀虽然读书不多，也曾听闻：巾帼不让须眉。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杨门女将保家卫国。宁秀不才，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但掌管一份家业，还是措措有余。”
　　“夫人，刀家少奶奶求见。”翠环禀告。
　　“请她进来。”
　　“刀家少奶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殿富二叔忙起身作揖。
　　“盘夫人，盘二叔。”慧儿行了万福。
　　“翠环，为刀少奶奶倒茶。”宁秀吩咐。
　　“不必了，我今天来只想探望被你赶出家门的尔嫣姑娘。”慧儿说到。
　　“夫人，你别怪二叔多嘴，姨少奶奶刚刚过门，性情温顺，知书达理，即使她有千错万错，你这个当婆婆的也应该宽容大量，慈悲为怀。”二叔摇摇头，叹息道：“姨少奶奶还这么年轻……”
　　“刀少奶奶，尔嫣的事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后事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您请放心，我这个当婆婆的一定会送她好好走完这一程。”宁秀说，“翠环，给刀少奶奶带路，我随后就来。”
　　“老夫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殿富二叔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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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环带着慧儿走到了西阁小院门口，说：“刀少奶奶，姨少奶奶就在西阁二房养病，有许多家务等着翠环去做，翠环只能领少夫人到这了。”
　　“你忙去吧。”说完，慧儿便走向尔嫣的厢房。
　　小院里很安静，冷落，只有几只小麻雀在地上寻觅食物。
　　慧儿暗暗纳闷，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正在这时，尔嫣的房门打开了，盘季通走了出来，他给外头的小火灶加了点柴禾，又走回房里。
　　慧儿蹑手蹑脚走到窗户后面，透过缝儿，往屋里瞧。
　　病榻上，尔嫣睡得迷迷糊糊，喃喃地，仿佛唤着“季平少爷”。
　　病床边，季通正用热毛巾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这一幕，慧儿在窗外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她的双眼湿润了，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泪水，是因为羡慕，还是哀叹，不知道是感伤自己，还是惋惜尔嫣，她只觉得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片刻，慧儿平静地敲了两下房门，走进厢房。
　　“季通少爷，慧儿有礼了。”慧儿说。
　　“刀少夫人。”季通连忙起身作揖。
　　“尔嫣是我的好姐妹，我来看看她。她好些了吗？”慧儿关切问道。
　　“一直没什么起色，脉息微弱，娇喘无力。”季通答到。
　　“季通少爷，请恕慧儿多言。您是一位大夫，对病人关怀倍至，呵护有佳，是理所应当。不过身体上的病痛，大夫可以对症下药，心灵上的伤痛，作大夫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道理季通少爷应该很清楚吧？”慧儿说。
　　“医者父母心，季通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季通边说边把毛巾放在水盆里清洗，晾在木架子上。
　　“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瓜田李下，很容易让人怀疑。尔嫣一生清清白白，要是在这个时候遭人话柄，只怕得不尝失。”慧儿又说。
　　“季通对姨少奶奶发乎情止于礼。论情，她是我大哥的妾室，是我嫂子，我这个当叔叔的照顾关心她是责无旁贷；论理，她是病人，我是大夫，明察秋毫以免谬之千里，更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看来是慧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恳请季通少爷海涵。”
　　“刀少夫人客气了，季通在此停留多时，也该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