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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何去何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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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细,叶叶黄蝶坠。
盘家东厢房。
“夫人,门口有个江湖郎中,自称包治百病,能解百毒。”和姐急急忙忙赶进屋内禀告。
“快快有请!”宁秀守在季鸿床前,整整一夜没合眼,形容憔悴。
郎中跟随管家王福快步走进内堂。宁秀定睛一看,此人方巾阔服,鹤发童颜,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宁秀点点头,再看看郎中身后的小家碧玉,她乌发如瀑,淡雅怡人,身着紫衣,臂挽青囊,一派清新脱俗之态。
“这位大夫,该如何称呼?”打量了一番,宁秀问。
“在下姓向名远,无字无号,云游四海,五湖为家。”老者回答,声如洪钟。
“向大叔,我家小儿昨日染疾,危在旦夕。奴家愿倾家资巨财,望怜小儿一命。”宁秀边说边拭去眼角的泪花。
“夫人莫急,容老夫细细看来。”向远说到。他娴熟地摁住季鸿发青的小手,聆听微弱的脉息。
片刻。
“小少爷所中之毒乃见血封喉——毒箭木,现已病入膏肓。”向远断定。
“向大叔,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还这么小,他这么听话,这么懂事,他是无辜的!如果有谁要报仇报怨,就让老天爷统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儿子?”宁秀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夫人,老夫一定竭尽所能,救小少爷性命。事不宜迟,老夫立刻施用针灸之术,请众人暂且回避,只留小女从旁协助即可。”向远双手扶起宁秀。
“有劳向大叔!”宁秀带着奴仆出门等候。
三柱香过后,房门打开。宁秀箭步冲入屋内。
“怎么样?”宁秀急切地问。
“剧毒已去,命无忧矣。”向远答曰。
宁秀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心窝,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握着季鸿的小手。
“只是——”向远皱了皱双眉。
“只是什么?”宁秀忙问。
“小少爷中毒太深,剧毒恐已侵入脑髓。”向远回答说。
“那会怎么样?”宁秀心急如焚。
“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十日之内,必会醒来。问题在于,十日之后,小少爷能否记人认物,老夫无法预料。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年半载,亦或是十年之久,一切只能听天命,顺人事了。”向远说。
“向大叔,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会成为废人?”宁秀惊问。
“好生调理,总会有清醒的一天,老夫已经尽力而为,可是为时已晚。”向远叹道。
宁秀呆呆地站着,心力交瘁。
“向大叔,这是夫人叫我准备的赏钱。”和姐递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老夫未能治愈病人,岂能领赏?告辞。”
“等等!向大叔,此毒世间罕见,宁秀闻所未闻。向大叔既然知道解毒之法,必然知道投毒之人。请向大叔指点迷津。”宁秀说到。
“夫人,老夫浪迹天涯,从来只知解毒不会施毒,毒有千种,万变不离其中。天下之大会炼毒者又何止千万?老夫愚昧,又安能知晓?”向远大叔说。
“有劳了!”宁秀怏怏不乐。
向远便带着女儿离开了盘府。
出门往西走了数里。
“爹,您明知道把孩子救活了他就会变成傻子,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女孩不解。
“小凡,好死不如赖活着,让他活下去,说不定哪天真能醒过来呢。”向远说。
“那个盘夫人实在讨厌,咄咄逼人,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她那小孩早没命了!”小凡愤愤不平地说,“季通哥哥也真是的,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狠的毒呢?”
“因为他心里有恨。”向远大叔叹了口气。
“那爹为什么不帮季通哥哥?”小凡又问。
“爹就是在帮他。”向远停住脚步,良久,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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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云淡,夜寂静。
“义父。”季通为向远把盏,“一路旅途辛劳,通儿特买来上等的杏花酒,为义父洗尘。”
“季通,我抚养你整整十年,授你精湛医术,是希望你行医济世,治病救人。茫茫大漠,气候恶劣,蝎子毒蛇,神出鬼没。义父教你炼毒解毒,只求自保,而非施计下毒,陷害他人。我俩虽非亲父子,却亲胜父子,义父不希望你误入歧途,一错再错。”向远喝下一杯酒,接着说:“一个小孩子,你娘出事的时候,他尚未降生,那些恩恩怨怨与他何关?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即使要报仇也不应该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啊!”
“我娘何尝不是无辜?刀家寨又有谁肯放过她?”季通一脸怒气,只要一想起那悲惨的一幕,他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十年前的那一把火,无时无刻不在点燃他深藏内心的导火索。
“孩子,恨,藏在心里越久,只会伤自己越深。”向远劝道,“你娘至死不喊一声就是希望你忘记仇恨,好好活着。如果你想好了,能放得下,明天就跟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永远别再回来。”
向远起身离席。当事者迷,当局者清,他这个归隐之人,早已洞明看透。然而,每欲放手之时,却总欲罢不能,欲说还休。
落花纷纷飘香砌,寒声碎,夜无眠。
遥望弯月,勾起相思。
十年前,那个寂寞的夜晚,小季通合抱双膝,坐在阱底,冰冷,无助……
向远背着生病的女儿小凡从旁路过,两人又冷又饿。
“爹爹,那边有堆柴火——”小凡惊喜地叫道。
“荒郊野外,怎么会生有火呢?”向远自言自语。因为饥寒交迫,他十分乐意走近火堆,好让女儿取暖。
季通听到了上面的声音,用他嘶哑的嗓子大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爹爹,那里有个大坑!”小凡朝下看看,吓了一跳:“坑里有个小哥哥!”
就这样,盘季通得救了,他说:“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义父给的!”
一声鸡鸣,又报残更歇。
“义父早!”季通轻快地走来。
“包裹收拾好了?”向远问道。
季通点点头。
“那我们起程吧!”小凡兴致勃勃。
三人同行,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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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薄云,大漠黄沙。
“你们看!”小凡眼力好,尖叫到。顺着她指的方向,一条深深的痕迹,朝着刀家寨。
“地上有血渍,有人受伤了。”向远蹲下身子看了看。
“看迹象,是他自己要爬回刀家寨。”季通说。
“我们顺着血迹去看个究竟。”小凡建议。
“小凡,我们要赶路,少管闲事。”向远严肃地说。
“义父,这个人不会走多远,并且伤得很重,我们还是去看一看。您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完,季通沿着痕迹跑去。
足足找了五里路。
“在那——”季通跑上前去,不远处,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趴倒在地,手上,身上,满是血……
“沐尔嫣!”季通的心凉了半截。
“这个姑娘真够硬啊!仅凭一口气爬了这么远的路。”向远把着尔嫣微弱的脉搏,叹了声。
“义父,她是盘家大少爷新娶进门的姨少奶奶。”季通内疚地说:“都是我害的!”
“情况不太乐观。”向远看着尔嫣手上的伤说,“小凡,把还魂丹拿来。”
小凡从包袱中拿出丹药,小心地喂尔嫣服下。
“整件事皆因我而起,我要送她回盘家!”季通对向远说。
“我和小凡会在沐家寨停留一段时间。”向远平静地说。他明白,季通还是无法放下,也许让他去经历一番,他才能得到解脱。
“义父,我把尔嫣姑娘送回盘家就去白鹿坡老房子找你们。”季通抱起尔嫣就往刀家寨走。
“季通哥哥——”小凡追上前,“给你,金创药。”
季通点下头,道:“谢谢。”
身后,小凡,甜甜地笑了。
耳边,呼呼的风声。
“婆婆,我是被冤枉的……不要赶我走……不要……”昏迷中的尔嫣,仍在苦苦哀求。她的脸,被痛苦扭曲着,她心中的伤比身上的痕疼痛百倍,千倍。
一声声呼唤,带着季通回到了童年……
秋色满东篱,露滴风吹。
“娘亲,什么叫三从四德啊?”小季通眨着眼睛问。
“祖宗定下的规矩,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亡从子。”陈氏爱抚着儿子,关怀备至。
“那四德呢?”小季通又问,虽然他根本没听明白什么叫“三从”。
“周礼中说,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母亲又说。
小季通仍旧没能听懂,只觉得很深奥,他想夫子讲的三从四德真的好难。想了一会,他便天真地问:“那男子要从几德呢?”
母亲笑着说:“男人是天,要知忠义礼节,懂孝悌廉耻。”
“娘亲,季通知道了。长大后,我一定要好好孝敬您。”小季通很认真地对母亲说到。
母亲,在夕阳的余晖中,是那么美丽。她随着天边那一抹嫣红,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我是被冤枉的……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尔嫣喃喃自语。
母亲当时,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季通对自己说:“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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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家西厢侧房。
“相公,你去把尔嫣妹妹接回来吧,她身受重伤,离开盘家,只会死路一条。”飞霞恳求季平。
“大少爷!”管家王福把季通带了进来,季通的怀里,抱着尔嫣。
“快放到床上。”飞霞迎上前。
“我去打盆热水。”季平刚要出门,季通一把抓住他,说:“你留在这。”他的语气,不允许半点拒绝。
王福见状,赶紧说到:“大少爷,季通少爷,你们坐,我这就去打水来。”
“嫂子,这是金创药,赶快给尔嫣敷上。”季通把药交给飞霞,拉着季平走出庭院。
“季平,虽然她只是你的妾室,可是你们盘家起码应该把她当人看吧,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孤苦伶仃,你们盘家就把她扔在荒漠上,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季通怒气冲天。
“是我有负于她。”季平说。
“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季通说,“如今,尔嫣姑娘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她一心只想回到盘家,如果你还是个男人,还有点责任,就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好让她安安心心地离开!”
季平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