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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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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谁失掉了一段记忆,都不可能置之度外不去管。博雅第一个想到能帮助自己的是静云台掌门,他的师父。掌门闭关数年,将门派大小事宜都交由他打理,就连斩蛇一事也是命他前去。此次他却将此事过程忘得一干二净,就连半年来门派事务也不记得了,着实棘手。
回到静云台,告知师弟妹们失忆一事,博雅就去了师父闭关的后山。仙风道骨的老人听闻他的说法,沉思片刻,给出了答案。“祸蛇?不是已经被我们斩杀了吗?”博雅眉心紧锁,“若说是以我们四人的欲念为食,又为何要吞噬我的记忆,是这记忆里包含欲念吗?”
老人摇头抚须道:“我们只知道祸蛇是以人的欲念情感为食,很少会出现吞噬记忆的情况,除非这半年你确实与某人深陷情网,或者被其他感情所困扰。”
从后山出来,走在下山的石阶上,博雅还在想师父的提点。他并非对感情一窍不通,平日里天都城那些沿街见到他就脸红低头含羞带怯的女孩的意思他多少都有感觉到,包括门派里也有不少师妹用各种借口师兄长师兄短来找他,但那些都是女孩子。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子说话轻声细语——晴明和他讲话时似乎也很温柔,声音像院中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圆润如凝脂;女孩子顾盼生姿面若桃花——想起那失忆后第一次见到晴明时,瞬间亮起的一双眼灿若星子,浓到化不开的情意在眼波间流转,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或许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自己。
忽然发觉脑海中兜兜转转现出的是个男人,博雅险些滑倒在山道上,静云台常年积雪,但这道儿他自小走,早已轻车熟路宛如自家后院。稳住身形,博雅长舒一口气,自忖他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对那段时光里熟悉的陌生人感到好奇,绝不可能对一个男人有什么其他心思。
因此当他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腰间的铃耳发出声响,细听之下还是晴明特有的轻柔嗓音,一时间像是有什么羞恼不堪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发现似的,博雅缓了好一阵子等那狂乱的心跳平复下来才回复。听到晴明说想在静云台逗留些时日,博雅心中本想用些冠冕堂皇的托词把人劝回去,东岛的大阴阳师也不至于没脸没皮非要留在他这儿扰人清静。心里想好的,绕到嘴边却成了叫人去帮忙准备厢房,回过身趁人看不见博雅自抽一嘴巴:这嘴怎地就比脑还快呢。
叫师弟收拾出一个离自己小院儿不远的院落给晴明下榻,晚上静云台诸位弟子为他们口头称呼大师兄实际掌管静云台大小事务的隐形掌门接风洗尘,师弟妹各个言笑晏晏纷纷上前敬酒,博雅一一接下。静云台秉持勤俭风范,烛火点得并不甚亮,一轮下来饶是擅饮烈酒的博雅也喝的略有醉意,看到上来敬酒的人低眉浅笑,他也跟着笑回去。那人直接坐到他身边,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贴上来的身体热乎乎的。
酒酣耳热,博雅觉得身上衣物都嫌穿得多,更别提一个温热的人贴上来。下意识偏过身子把被抱住的胳膊抽出来,他迷瞪着眼睛,这才看清来的人原是晴明。博雅看到面前的人霎时间笑意和柔情褪去,神情变得晦涩不明,像是失望至极的愁苦。以往师弟妹常说他喝醉酒时是最好相与的,在博雅看来他与晴明相识时间不过几日,仍好心想去安慰他,于是把酒杯在晴明的杯上一碰,笑道:“晴明大人不远万里来我静云台,自当好生招待,如有什么不周之处可找……”
他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看到不远处一个跃跃欲试的师弟,道:“可找我师弟季春,他性子很好,晴明大人当能处得愉快。”说罢,见又有人来敬酒,忙应去了,醉意笼罩下无暇顾及他转身之前晴明的神情。
一席宴毕,博雅叫师弟搀着自己回房,酒饮得多了,眼前事物天旋地转的抓不住,脚下也站不稳。朦胧间搀着他的似乎换了人,那人身量与他差不多,稍显瘦弱,好几次被左摇右晃的他带歪。好不容易进了房间,博雅瘫在床榻上才看清搀着自己的原是晴明,也不看他醒了没有,抿着唇自顾自帮他脱去鞋袜和外衫。
博雅忽然特别想笑,于是就笑了,断断续续夹杂着絮叨:“嘿,晴明……你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为什么……来静云台……不就是为了我吗。”他哼哼地笑了两声,“你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我……比那些个什么少女啊,老妇啊都喜欢。你喜欢我……哈……”
晴明不回答,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起他胳膊要去除外衫。见晴明忽视自己,博雅心中不悦,反手抓住人的腕子一扯,把晴明紧紧揽进怀里:“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哈……是不是?”抱着人翻了个身,两人一起滚进床榻里,醉意正浓的他只知道说自己想说的话。晴明的无言在他看来就是强撑的挑衅,那话说的有错吗?看到自己时的希冀,被自己冷落时一闪而逝的苦闷,博雅见过太多对自己有意的人,那样的情意是藏不住的。
“所以这就是……”博雅压在晴明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晴明眼里盈着一点晶亮,一时间他忘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只是看着身下的男子默不作声,眼尾滑下泪水。“……你想要的。”
第二天一早,博雅醒来只觉头疼欲裂,他很久没有饮过如此多的酒,昨夜里看同门开心,也不好驳大家兴致。低头看见身上仅着亵衣,鞋袜整整齐齐摆在床边,他才想起昨天究竟做了什么。如果是清醒的时候,博雅自认绝对不会说出那样让人难堪的话。晴明并没有什么错,甚至因为自己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他才是承受伤害最多的。想到此处,博雅赶忙忍着头痛穿戴整齐,出门去找晴明。
晴明下榻的院落离他并不远,环境清幽,原是一位师姐居住的。石墙围起的院子中央有一株老松,树冠上盖着一层白雪,博雅进入院子时看到晴明正坐在树下饮茶看书,白衣映白雪,披肩黑发垂下一些落在袍袖上,清雅里带着一丝冷意。见到正主,博雅脑中本来兜兜转转的歉意话语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倒是晴明,像从来没经历昨晚的事一般抬头直视着他,唇边淡淡一笑道:“博雅,喝茶吗?”
有一瞬间博雅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再探究过去,又变成空空茫茫的一片空白。他索性不想了,直接走到矮几旁坐下。晴明放下书册替他斟茶,指尖微微发红,像三月里的桃花。
“不冷么?”博雅问。
晴明笑意浓了几分:“这霜雪的冷,还不够冷。”
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博雅也不敢贸然接话,一时间周围沉静下来,仅偶尔从外面传来几声很小的静云台弟子的对话声。常年积雪的静云台常常是这样冷清的,少有飞禽走兽的声音,博雅发觉他和晴明之间常是晴明在说,而当他都不吭声了,博雅的心便有些焦躁起来。
“昨夜……是我不对,在此向大人致歉。”这句话在口中含了许久,才终于说出口,博雅垂着头不敢看晴明的眼睛,又极想知道他听到是什么反应。等了片刻等不到回应,偷偷抬眼去瞧,就见男子唇角扯出一点笑意。说不上勉强,倒有点像无心的应付。
晴明道:“无妨,昨夜你也没说错,我确实对你有意。在你失去记忆之前如此,现在也还是。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情也没有关系,这是我个人的事。”
博雅吞咽一下,他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对晴明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但总是须得说出来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是他没喝过的茶香,他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向你说明,我对断袖之癖没什么兴趣,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自身属实无法接受。希望你能包含。”
晴明面上表情依旧很平静,他点了点头,带着笑意道:“那是自然。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感到惶恐不安。我也没有向博雅你讨要这份情债的意思,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哪怕在你失去记忆前我也没有得到过什么超出现在的承诺。”说着,他抬手掸去书页上的雪花,“你不用感到负担,我来到这里也只是作为一个友人来访。当然如果博雅能常陪我喝一杯青梅樱花酒,那就更好了。”
他笑得很是温柔,以至于博雅的心也静了下来。晴明对于现在的博雅而言称不上讨厌,甚至多了许多好奇。他想知道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想知道晴明未来会怎么做,更有些阴暗的是,他想知道这个男人爱慕他到何等地步。